51、追忆胞兄子君——一位爱阅读爱美女的才子

追忆胞兄子君——一位爱阅读爱美女的才子

王子瑜

    直到我的年龄超过我哥好几岁，我才有了去追忆他的勇气。

    子君胞兄病逝后，我一直把他封存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因为怀念他于我而言，是一个会让泪海决堤的引爆点，所以，我一直小心异异地不去窥视那扇关于我哥的回忆之窗。家人在他走后，全都默契地不去谈起他，姐姐把大哥的照片全都悄悄地藏了起来，以免老父老母见了难抑丧子之痛。

    去年10月，因子君胞兄埋骨地被当局征去开辟公路，78岁的老父为其迁坟，并嘱远在异乡的我为胞兄述铭文，请匠人刻字立碑。在撰写铭文时，我才猛然惊觉，子君胞兄已离世十三个春秋之久，而他辞世当年仅仅42岁，这个岁数让如今已近知天命之年的我，倍加痛惜胞兄的英年早逝。

    子君胞兄长我5岁，在此之前我一直习惯于仰望他，无论是身高还是学识，大哥都在我之上。当我此刻意识到我的生命旅程比胞兄多了7个年轮，才第一次有了迈入中年的惆怅，因为此时的我，比那位曾经被我视为“中年落魄男”的大哥，已经年长七岁，而我在某些人眼里，也许早已成了一个落魄的中年大叔。一个人所处的位置就是如此这般顽固地把他的视野以偏概全地当作事实的全部。

    从我记事以来，子君胞兄就是我们家的骄傲，他13岁离家远赴瓦城求学，寄读于亲戚家，生活上较早独立，学业上一路名列前茅，直到中文高中，缅文大学毕业，除了经济上由父母管着，其它一切全都是他自己管自己。

    子君胞兄在校时的书法作业，带回家后成了我的临摹范本；他在学校的作文，成了我的文学启蒙；他的习画作业，是我学画的教材；即便是他在求学时到武馆去练习抬拳道带回来的双截棍，也是我在现实生活中第一次见到双截棍实物，并从他的示范中学习如何舞动它。子君胞兄每年带回家的各类奖状，是父母最大的欣慰，尽管我们家没有把奖状挂在家里的习惯，但那些奖状一直都挂在我们全家人的心里。当年他考取缅甸建筑系大学时，腊戌果敢文化会颁给的勉励状，也曾一度成了我家光耀门楣的一块匾额，这是我家唯一挂在客厅墙上的一块荣誉状；子君获得缅甸仰光大学学士学位的毕业照，成了我家得以免受当地贪官污史侵扰的“门神”。

    大哥对我的影响不可不谓不广，然而，此刻我却感觉自己并不是很了解他。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很多文艺青年都喜欢用圆珠笔抄录流行歌词和名言佳句，子君胞兄字迹俊秀，曾为他自己和他的女朋友们，抄录了很多这方面的内容。大哥在家乡享有才名，因长相身材和学识具佳，而颇受亲友邻里青睐。外婆和奶奶墓碑上的字和画，均出自他的手笔，他的字和画一度为他赢得了比其工程系大学学位更多的美名。

    子君阅读兴趣极广，缅、英、中三种文字他都能够阅读，我家书架上的书一半以上都是他买的。我不知道大哥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佛学产生深厚的兴趣，只记得他买的书和阅读的书籍里，佛学方面占有较大的比重，而我也是在他的影响下读了几本关于佛学的书。

    年少时因先天肾气不足，父亲长年为子君配制药酒，以解其幼年尿床之患，所以子君成年后练出了很好的酒量，也养成了爱酒的习性。在他患病落魄不得志那些年，他时常借酒浇愁。父亲劝他少喝，他反诘父亲“当年就是您让我喝的。”

    子君有自信的一面，也有自卑的一面，作为胞弟因年龄差距以及常年各自生活两地，我对子君胞兄的了解非常片面。除了每年假期偶有相聚，以及传统节日回家共处时，我与子君胞兄相处最多的一段时光便是他带我赴仰光学电脑和上英语补习班那几个月。

    在仰光，我才知道他有好几个关系很铁的大学同学，其中有真正的缅族、若开族和不会讲华语的华裔。6年的仰光大学生活让他对缅甸文化和仰光都建立了好感，同时，也让他浸染上了一些缅甸人的生活习气和喜好，由于他喜欢阅读华文书籍，朋友圈以汉人居多，所以并没有被缅文化所同化，而且能同时享受和使用中缅两种文化。

    子君爱酒、爱麻将、爱香烟、爱美女、也爱朋友，我们一家七口，就属子君长兄最爱朋友，因此，每当他在家的时候，就是我们家最热闹的时候。然而，因为他抽烟和打麻将，曾经一度让爸妈感到伤心失望。后来，随着社会风气的变化，加之我们的生活的环境里充斥着太多染上毒品而人生尽毁的青年，父母对他抽烟这个缺点也就不再视为“大恶”了，但是，子君为了不让父母看到心里难过，每次抽烟都不会让爸妈看见。最初那些年，他打麻将也是偷偷摸摸的，不敢让父母知道。

    最后一次见到大哥时，是他确诊直肠癌化疗后从芒市返回那天。当时，他已做完直肠切除手术，因开始做化疗，头发开始大把大把脱落，但他的精神还很好，身体也不算太消瘦。那时，我没有感受到他对生活丧失一丝一毫的信心。母亲陪着他在返回滚弄前夕，留在瑞丽我的寓所跟我住了一晚。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对未来怀抱希望，我和大哥只聊了些时事和一些与生活无关的事情，因抱病在身以及次日需早起出国境返家，当晚，大家都早早地上了床。

    次日清晨，天色仍笼罩在朦胧的雾中，叫好的出租车就已开到了楼下。汽车出发时，我们轻松的告别，自然的微笑，没有过多的留恋和依依不舍的话别，就像一次稀松平常的短暂分开。因为春节将至，我们都以为很快我们一家又会团聚。假如当时我知道大哥将不久于人世，我无法想象自己会怎样面对那一天与他的永别。

    如今母亲也已魂归极乐，她带着丧子之痛活了十多年，我和家人都知道，子君胞兄染疾和离世，最痛最疼最不舍的是母亲，而这一切没有人能够为她承担一分一毫。子君给了母亲多少骄傲、自豪与安慰，就留给了她同样多的悲伤和苦痛。他们是我今生最先离我而去的两位至亲，他们活着我会痛他们所痛，苦他们所苦，同时也会获得无数来自于他们的关怀与无私奉献。母亲和大哥离世前和丧礼我都漂泊在外，因此，他们在我脑海中的身影永远只留着他们生命力鲜活时的形象。如今在没有他们的世界里生活，我只能用怀念与他们在精神上偶尔共处。每年，总会有那么几个特殊的日子或场景，哥哥和妈妈又在我心里复活。

王子瑜写于2022年8月（2023年清明节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