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黑色的无袖上衣十分着迷,尤其是杂志广告上的漂亮女性这样穿着时,下身配一条白色半透明褶裙,纤细的臂膀,迷人的脖颈,和那上衣下映衬出的胸部形状,稍稍遮挡的身体曲线,美妙绝伦。虽然目的是为了销售闪闪发亮的昂贵饰品而已,看布景就能猜出其拍摄过程跟开红酒一般无聊,但我并不会因此对饰品公司感到懊恼,资本产生美,而我又游离在资本之外,如同透过玻璃球看待世界一般。
我正在旅行的路上,坐我旁边的是一对男女,看年龄差距应该是父女,男的晒得很黑,脖子异常粗壮,一双眼睛向窗外深深的看去,样子让我浮想起漂在海面上的带斑海豹,女的是经常在街角一闪而过的那种漂亮女性的类型,不时转过头来觑我一眼,腿尤其长,不好摆放的斜靠在我这边,期间他们琐碎的交谈着些什么,女子一直抱怨着远在异地的未婚夫,男的低语着用了十年的车的转轴终于坏了,甚至他们连卫星发射的时间也讨论。我把杂志合上,从旅行袋中抽出《包法利夫人》细读,翻页时手指被划开,伤口渗出血来,细小的划痕,愈合结痂又迅速裂开,仿佛窗口的一张一合,不去理会,疼痛感则一点也没转移到头脑中。外面的景色同英国油画一般向后不断跃去,松林和牧场之乡,黑白的牧羊犬懒散的躺在草堆里,闪过一条黑漆漆的河后便是大大小小的葡萄园,湿热的空气中或许荡漾着夏蝉的鸣声,午后深深的睡意很快袭来,空气微微震颤,列车载着我行进,我乘着列车深眠。
大概睡了两个小时,列车缓缓停下,头顶的照明灯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
“不好意思”
朦胧中我被女子轻轻拍醒,我下意识让位,男女提着行李很快下了车,空出的座位遗留着什么气息一般,小小的别离。手机有三个未接电话,喜喜打来的。
我回以信息告知彼此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随后彻底关机。
窗外的景色同失去信号的电视画面一样,被夜色蒙上一层薄薄的黑纱,海面已看不出蓝色,天边粉红的云依附在一起宛若少女的裙边,随海面上下起伏的天际线似乎在跟黄昏搏斗一般,最后一丝光逃离时,夜晚终于来临,我深躺在座椅上,云的轨迹,草的波浪,信号灯的闪光,周围下车的嘈杂声渐渐被这些东西所吞没,喜喜的事、远去的故人、新买的球鞋脚感全都开始慢慢离我而去。
现在想来,自己辞掉工作也许是不错的选择,因为拼命工作的原因,银行存款不知不觉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至少不会像从前一样为了节省去买特价牛奶。旅行的目的地也定了,和初恋女友一起相识的地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遗留在那里,在呆滞住的另一个空间里发酵了十年的那一类东西。
到达时已经是深夜,和料想的一样,从下车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开始,一种又酸又甜的感觉很快涌上心头,如同置身于一层又一层的波浪中,这种情绪的由来完全不受控制,一种小小的悲伤笼罩着我,身体的毛孔感知到空气中细微的温度变化,望着散落在荒野的人家点点微光,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想要拿出烟来抽,看到过道的禁烟标志时我立马放弃。
到预定好的酒店指针已经指过十二点,我付了出租车车费,下车后便在酒店门口踱步抽烟,和初恋女友相识是在十年前,十年说长不长,硬要说短的话又有点不可思议,总之我和她在这里相识了,从一月一次的约会到一星期一次的亲热,再到每天都非见不可的程度,时间已经从初夏到了十一月深秋,这段感情也仅仅维持了这半年而已,期间流行过的音乐和电影即使到现在都历历在目,我中意她说话的小小声音,仿佛在耳边轻拂过的暖风一般,精致的脸庞总是挂着迷人的微笑,温柔的性格似乎跟她家里从医有关,一头柔软的长发经常不加任何装饰,我们彼此深深相爱,最后又说出深深伤害对方的话语。未来的走向就跟烟头滚落的位置一般,谁都把握不准,我把烟头踩死,向酒店走去。
酒店前台是一对十五六岁穿着工作制服的双胞胎女孩,在我好奇为什么这种年龄能工作时,她们用稚嫩的声带异口同声说出我的名字,并告知已经有人在楼上等我,我问是谁时,她们双双摇头,我按照她们给的房间号找去,敲了敲门,没人回应,走廊里漾着仿佛煤气灯散发出的幽暗昏黄的光,羊毛地毯的味道扑鼻而来,拐角挂着的铜制羊头的装饰愈发让我感觉奇怪,在我犹豫不决想要离去时,像是风吹开未关紧的窗户一般,门开了,并没有人在,房间空空如也,窗户也紧闭着,乳白色的窗帘背后也没有人的阴影,只是桌上有一张纸条,我把旅行袋扔在一旁,一边躺在床上一边打开纸条:
致森,想必你很好奇,但无论前后发生什么,都不必惊讶,我既不会伤害你也不会领你走向高峰期的反向车道,吸血鬼们不会这么做,这点请你务必相信我,我想要的只是你为数不多的残缺血液,一个期望两手空空一个刚好有用来装满这一切的容器,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在列车上和你相遇实在庆幸,中途离开非常抱歉,本来可以忍住,但实在没有料到你会被书划伤,你的血液跟鲜红的苹果一般诱人,在人群中暴露本性实在不妥,凌晨两点我会光临这里,若你信得过我,请务必在这等我,千万不要走动,欲壑不满的人在这里到处都是,请小心。
我盯看着已经和指纹混杂在一起的细小划痕,一股冷流袭遍全身,我把纸条收好,确认门关紧后对着镜子观望自己,由于经常健身的缘故,已经到中年的身材还没开始走形,将近一周没修剪的胡须就开始扎手,眼睛还算有神,前天刚理的头发显得人十分整洁,我拍了拍脸,确认无误后思考之后的问题,看语气,应该是坐在我领座的女子写的,况且知道我名字和这间酒店也不可能是恶作剧,或许吸血鬼有这方面的能力吧。当务之急是等到两点,到了两点一切谜团就会解开。我一边这样想一边看向手表,一点差十分,残缺的血液,欲壑不满的人,那是什么呢?
我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房间里只有手表指针有规律的哒哒声响,床垫的柔软让我一时失神,我在等待一个吸血鬼,想想就觉得奇怪,但一浮现出那张街头拐角处动人的脸,心中产生的细小恐惧又迅速消失,或许不。坏。。
“喂!”
我再一次被喊醒,看表已经是两点零一分,和料想的一样,她就站在我面前,活生生的吸血鬼,穿一件墨绿色的纺织长裙,光着脚,凄冷的月光照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我起身仔细打量。
“不是跟人一模一样吗?奇怪,白天还跟我在一起来着,再说吸血鬼不是不能待在阳光底下的吗?”我一连说出几个疑问。
“那倒没错,不过我是个特例,简单来说我是吸血鬼和人类结合的后代,妹妹跟我一样,不过没撑过十岁就夭折了,说来神奇,多亏人类的那一半我不用每天靠嗜血而活,吃吃煎好的牛排倒也还过得去,只不过今天你唤醒了我深埋已久的欲望而已”
“是因为我跟常人有什么不同吗?”
“先不说这个,倒是你,竟然不感到害怕?也没有偷偷从窗户外溜走。”
“感觉没有离开的必要,我似乎想通了,来这里的目的或许就是这个。”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但是时机还未到。”
“什么时机?还有未婚夫和那个男子是怎么回事”
“为了适应人类环境佯装的样子罢了,本质上是吸血鬼这点不会错的。对我来讲,凌晨两点是吸血鬼的分界线,现在屋外可有一大堆惦记着你呢,一群外行货色。” 她一边说一边靠到我耳边,试探性的嗅了嗅。“相必你也累了,全身都是疑惑和不满的味道,两天之后我再来找你,这期间你内心的残缺是否会继续加大,这点我帮不了你。记住就好,不用刻意去对过往进行回想,一但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连我都拽不回你的,这点请你务必明白。”
她半扑在我身上,用带有些凉意的手轻抚我的脸庞,我像被水泥浇固住一般僵硬的靠在一边,她闪着光的碧绿瞳孔似乎能看穿我的一切。
说完她立马起身离去,门也自动被带上,房间里留下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味。
我松了口气。 是过往的错吗,她又如何得知呢?可能吸血鬼有这方面的才能吧,我把一切的疑惑都总结为吸血鬼的才能。一来我不清楚这世间广为流传的神秘生物,二来我也确实累了,过多思考也是白白花费力气。
7点21分,我已经醒了,昨晚就跟不切实际的梦境一般,桌边收起的纸条让我逐渐回神,原来不是梦,房间里异常沉闷,我打开窗帘,把窗户全部淌开,旁边的公园里传来鸟鸣声,有在湖里轻声喘息练习划船的人,我洗漱完冲了个澡,起身去酒店的自助早餐台,前台已经换了两个成年女性,相必昨晚的双胞胎女孩也是吸血鬼吧,我扫视着旁边拿着餐盘走来走去的人,他是吸血鬼吗?那个小孩也是?我摇摇头,世界已然发生了倾斜。吃罢早餐,我打算四处逛逛,毕竟是十年没来的城市,大多数地方都已经不如从前,商场的位置也有了变动,电影院数量跟雨后春笋一般剧增,防晒霜刺鼻的味道和太阳刚晒过的柏油路味混杂在一起,偷偷潜入意识深处,十年前的自己和女友挽手走在刚洒过水的街头,是那时的味道,但一想起昨晚的话,我不敢往下想,不可挽回的地步么?有点可笑,我竟然被迫相信了这个。
清晨的空气异常清澈,远处高耸的工业烟囱跟不切实际的异世界产物一般,年长后,便开始容易做梦,都是关于往事的梦,邂逅过的少女们,夏天的清凉海滩,真实的仿佛招招手就能融入进去一般。“喂!一起过来聊天呀!” 少女们对我这样讲。我倾听她们带有小小谜团的话语,脚底暖暖的沙子传来实感一般,同那个年代的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我们都十分容易感伤,沉下去的夕阳,互相挥手告别的友人,独坐在长椅上的背影,每个人的内心都像老式空调外机箱上的鸟窝一般无处安放。
我逛了书店,去了电影院独自看了当下流行的爱情电影,在唱片店听了一下午的歌后,觉得内心渐渐变得充实,昨晚在耳边响过的话语也开始在记忆层里慢慢隐去,世界逐渐回正。傍晚,我早早回了酒店,躺在床上看刚买的《弗朗索瓦·莫里亚克传记》,思绪被引往带有雷鸣的大西洋深处。
第二天我干了和第一天差不多的事,晚上,我在酒店房间干坐到凌晨两点,三点,三点一十,她还是没有来,我想通了,她要的东西已然不在,或许她已经得到,而我也应该重振旗鼓,我把纸条烧掉扔进马桶冲走后,立马打电话给喜喜。
记忆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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