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部小说《早春二月》开始,我把早春的时间定义在农历二月。小说写的是江南小镇,长江中下游苏中平原的早春,大概稍稍推后一周,农历的二月启,便是早春了。民间有“数九”的习俗,数尽八九,九九便是早春了;气象学把连续5天气温在10度以上,称为春天,早春时节气温远没有在10度以上。因此,某种意义上,早春还不属于春天。早春只是冬天和春天之间的一个缝隙,约么十天半个月时间。
虽然偶尔也有艳阳高照、微风不燥的几日,冷,依然是这个时节的主基调。“春寒料峭”,是为早春量身定制的一个词汇。春天和寒冷组合在一起,“料峭”二字,只和春寒联系在一起,好像没有其它的组词。这两字不知如何释义。我意会的场景,是在光秃的峭壁上吹着嗖嗖的小冷风,无遮无挡,没有余地的、持续的彻骨之寒。独处林野不宿人世,跏坐修禅至于没齿的高僧不堪早春寒冷,叹出“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早春的冷和冬天的冷,冷得不一样。 冬天里,二个多月冰天雪地,气温在零度左右徘徊,滴水成冰,大地都被冻得一片萧瑟。动物们长出厚厚的毛发,抵御冬天的寒冷,亦或早早觅一处洞穴,进入冬眠。人们穿着厚厚的毛衣毛裤毛毛靴,可以舒舒服服度过一个自我感觉不冷的冬天。甚至还可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无论围炉煮酒或是煮茶,都甚是温暖和惬意,越寒越欢。如果冬天冷得不痛彻心扉,都不会激发起一壶温热的酒、一杯滚烫的茶的闪亮灼灼的灵魂。如果最低气温不能达到你的预期,还有暖冬的说法。冬天的冷,冷得很纯粹,冷得理所应当。因为冷,才有各种机会去体验温暖带来的舒服和惬意。没有人去抱怨冬天的寒冷,冬天的寒冷,反倒带来许多欢乐和怡情养性的雅趣。早春时节的冷,却冷得很纠结。一边是春打六九头,节气轮回到下一年伊始,潜意识里的春天来了。当春节假期的彻底结束,一个冬天储备的脂肪和能量需要释放,一个冬天储备的思想和行为需要释放。光阴似箭,人生苦短,人们迫切地要去行动,去迎接一个崭新的世界。于是乎,安静的冬天变得躁动不安,许多冬眠一样尘封的情怀和理想被唤醒,处处写满了炙热的欲望。另一边,冬天的冰雪还在,冬天的威严还在。如果在一个偶然的稍纵即逝的暖意洋洋的午后,毅然脱掉了御寒的厚重的衣裤,结果必然是一次身体的创伤。“春天了,怎么还这么冷!”,于是一个乱穿衣的街头巷尾,春秋冬装悉数登场。人们抵触早春的寒冷,纠结难安。殊不知,那明晃晃的太阳其实距离还很远,她的热量还不足以化解冰冻三尺之寒,尚须待时日,让太阳往北回归线方向再走几个大步。
记得初中一篇英语阅读,一只冬眠的熊,在暖洋洋的中午醒来,它以为春天来了,出门一看,依然白雪皑皑,于是它又回去继续睡它的冬之眠。纯粹的本能,倒使动物能够顺应自然,化险为夷。我听从老人们说的“春捂秋冻”,老老实实捂着,稍安勿躁,免受早春之寒苦。毕竟,温暖可期!如果哪一天,需要戴上墨镜以免太阳晃着眼睛了,那是春天真的到了。
早春的城市,还是冬天的模样,落叶的乔木,枝干光秃秃,横七竖八地伸展在半空中;常绿的植物,叶片还是被冻僵的毫无生气的绿。黑色的柏油路面,永远工工整整地划着白色的标线;天际线下的建筑物,依然冷峻和苍白。风和雨,像冬天一样放肆和冰冷。
然而,城外的大地,已经被春天的回归点燃。
这是一个美妙的时刻!
长江中下游平原的早春,一眼望去和冬天没有太大的区别。仔细地嗅着那风,端详着半梦半醒的麦苗,会明显感觉到,一个崭新的世界正在走来。风,是崭新的,第一股从大陆移到海面的空气失热冷却,形成的东南风,温润清新;板结的泥土,正在舒缓,变得柔软、湿润,灰白的颜色渐渐变成灰褐;草,还是一片枯黄,但是从草根旁,冒出一两片孤独而倔强的新芽,星星点点。这些许星星点点的新绿,让一方孤寂、萧瑟的土地,陡然生动起来。矮矮的麦苗,几乎陷在泥土里,也在微风里摇头晃脑,鲜活灵动,昭示着生命的存在和力量。油菜的叶,也从耷拉在地面上,支棱起来了。不知道是因为太阳折射的角度,还是因为地表温度的变化,小河里的涟漪也有了温润的光泽。河边的芦苇依然枯萎着,有的歪斜着,有的拦腰折断,根部开始腐烂。从腐烂的开始,新的芦苇悄悄发芽,一边腐烂,一边正在破土而出。
早春就是这样的美妙!她不似阳春时节,桃红柳绿的哗众取宠,没有叽叽喳喳的喧闹,也没有花枝招展的招摇,只是朴素地沉默着,吮吸着天地精气,孕育着生命和奇迹。早春是孕育和改变,蕴含着满满鲜活的生命和能量,是勇气和希望完美地交织,而一切,又是那么从容不迫,宠辱不惊。
树,还没有长出叶子,即使是柳树,也只是在柳枝上鼓出一个个包,杏、桃、李还在昏沉沉地冬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吴越王给回娘家的王妃写了家书。不过数言,姿致无限。东坡演之为"陌上花三绝句"云:"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陌上花开,早春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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