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1

1.

我叫燕云霓，是大梁国一品将军燕无歇的第五女。听着名头很响，这无非也就是吓吓外人，在家里，我只是个毫无存在感的透明人。

一是因为燕将军有三位正牌夫人，育有八位子女，又有多位不知养在哪里的如夫人和他们的孩子，具体有多少，我想爹爹自己大概也没个数。物以稀为贵，儿女亦是如此，多了反而就不值钱了，我又恰好是多出来的那个。

二是因为我娘。我娘曾经是大梁的邻国大印氏的养蛇女。我爹爹曾扎营在大印氏平乱，那地方山高林密多毒虫，某日，我爹爹在大帐里休息被一条毒蛇咬伤，幸得及时捉住我娘这个养蛇姑娘，才得以活命。我爹感念我娘的救命之恩，又念她貌美如花，年纪轻轻就无依无靠，就收了我娘为三夫人。

我常常想，我娘虽然出身低微，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内里定是个厉害的角色，不然也不会在这样一个庞杂的大家庭里存活下来，还能独自住在别苑。

今天，我与青玄去别苑不远处的林中狩猎，回来得稍微有些晚。夕阳的余晖洒在飞檐斗拱的宫殿上，黄色的琉璃瓦发出刺目的光，我骑着马从官道上飞驰而过，身后卷起一串烟尘。

刚一跨进大门，青竹就咋咋呼呼地冲了过来，“小姐，小姐，您怎么才回来呢？这都急死了！”

“嗯？”我看了她一眼，把缰绳丢给小厮，“什么事啊，急三火四的？”

“大夫人找您呢！谁都没敢说您跑这里来了。您快回去吧！有大事啊！”

“找我？还大事？”

我这样寂寂无名的存在，自出生之日起也未曾参与过将军府的大事，青竹的话让我稍稍有些不安。

“就是找您，三夫人让我在这里等您，我连眼睛都没敢眨，您快先去换身衣裳。不得了了。”这丫头是个急性子，有点事就按捺不住，急得直跺脚。

我娘也算见过大世面的，若她都慌乱了，必然事关重大。我不敢停留，换好衣服就直奔后殿。

一进门，我就吓了一跳，大夫人竟然坐在堂屋里，抽抽搭搭地抹着泪，旁边坐着满面愁容的我娘。

“云霓见过娘亲！”我装作娇滴滴地俯身下拜。

“我的儿，你可回来了，这是去哪儿了？”夫人眼力极好，抹着眼泪还不忘从我头上摘下一片树叶，翻来覆去地瞧。

“禀告夫人，刚刚在别院赏荷小憩了一会儿。”我信手拈来一句谎话，又尬笑着拿过那枚叶子塞进袖子里。

“瞧瞧吧，还是五丫头壮实，您看看这胳腿儿，就是个有福气的相儿。相比之下可怜三丫头就差了那么多！”大夫人抓着我的胳膊擦着眼泪，我偷偷看了一眼我娘，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心说不好，在将军府野长到十六岁，都没比我姐姐哪里好过，今天这阵势，怕是我娘又惹了祸，拿我来抵债了。

“按理说，五丫头这终身大事总要你爹来亲口对你说的，眼下正赶上与西域交战的当口，你爹整日里忙得看不到人，我就来给你说说吧！”

“终身大事？”我的脑袋瞬间嗡地一下，三姐姐都还没出嫁怎么轮到我了？

“对呀，要不说五姑娘有福气呢。原本要嫁到宫里的是你姐姐云樱，怎奈她与殿下八字不合，而五丫头又是母仪天下之命，你爹把你的八字送入宫去果然天作之合，那可是太子啊……”

也就是说，我马上就要嫁入皇家了？这噩耗来得太突然我一时间转不过弯儿来，肯定是哪里有问题他们才不让三姐姐嫁入皇宫的。

夫人在我耳边不停叮嘱，“皇家富贵，是多少人眼巴巴要嫁进去的。五丫头好福气啊。虽说这样，但一入深宫就比不得在家里，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关乎这我们燕家的荣辱，可千万不能大意了，我这舍不得你呢……”

“是，是，是……”我不住点头，心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大夫人终于肯走了，我跟在我娘后面把她送出门。

“这可不是我哈，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没等我开口，我娘就赶紧把自己撇清了，“云樱是大夫人生的，是你爹的掌上明珠，你爹往日里与三王爷走得近些，自是更希望她能嫁给三皇子。你知道的，虽说都是女儿，你几时进过你爹的法眼？好在太子人也不错，又年轻相貌又好，就是身子弱，是个病秧子。你若好好待他，仔细调养，说不定能多护你几年……你嫁入太子府，就是太子的正妃，你是燕家的人，看着你爹的权势也没人敢小看，但太子忌惮你爹，你也要处处小心，什么燕家荣辱，祖宗门楣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娘不求你大富大贵，但你总要保住小命才好啊，云霓。”

这一下午对我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我稀里糊涂送走了我娘，又迎来了几波裁缝，一转眼迷迷糊糊就混到了掌灯时分。

我顺着院子里的树枝攀上屋顶，坐在一排琉璃瓦上，今儿是初八，一弯月亮斜斜地挂在半空中，周遭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星子，一闪一闪发着清幽的光。我远远望着青玄家的方向，不知道他得到这个消息没有。总之，今后再见一面怕是难了。我把手伸进袖子里，触到那块温凉细腻的玉佩，在月光下它也反着冷腻的光。我想起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站在巷子口对我爽朗的笑。他好看的眉眼，像是一缕烟轻轻一抹就被风吹散了。“等云樱姐姐入了宫，我就来娶你！”他毫不知羞地盯着我，把握得温热的玉佩塞进我手里，“云霓，你这样跋扈娶了你我就不能有别的夫人了，太吃亏了呢！”他说完立即跑开等着我去追。

“但是我愿意啊，我沈青玄这辈子就喜欢被燕云霓欺负……”

这一切这么快都要离我远去了，从此以后我将一个人走进深宫，而传说中那个苍白又冷酷的病秧子将成为我今后生活里的唯一。我轻轻把那块温热的玉贴在脸上，第一次感觉到一股无能为力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