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千年前,你是深闺庭院一女子。一日悠然坐于荷塘边上,手持书卷,双眉微锁,眼神温和而透亮。那是谁呢?而我又是谁呢?
她感伤悠然唱道: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沈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古之幽情似发乎于心,读书有乐也有得,遂轻轻和上今人曲。
我悄声轻言细语:年华正当廿几,生命轻扬,岁月微张。晓梦但残,旧梦难安。古人浇愁借酒欢,今人难买伤怀断。我欲歌送九天外,不知鸿音有谁聆?感时总悲友难觅,谁道人间少弦音。醒醉都叹光景里,不如怜取眼前时。繁华只作一梦里,吹可去,吹可去。流年也惜,有独唱浅吟,能披风豪吹万里。秋月春风正当景,漫卷诗书喜自迎。
兴许,我也是古道中的归客。
掩卷而思,似叹息,非惆怅。我命中的三生石是在西周还是东汉?我幽然的回眸是荡漾在唐朝的繁华锦绣中,还是消散在宋朝的斜风细雨里?前世因了我的努力回首,而换来今生的牵念期盼?那么来生我仍愿是初春大地上,那露水未甘的离离草,等待命定的岁月枯荣。然而,这份微小的生命存在了,或者说存在过,如流星绚烂极致过,便给万物生灵增添了一份喜悦,给万紫千红带来过一缕柔和的微风。
那应该是属于哪个朝代的故事呢,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的是,一个有如我般的女子来过这里。就在这里,此时此刻,深深凝望过,又或者重重叹息过。她那一缕春风般的幽愁由古代吹来,吹在南北两宋的烟雨凄迷中,吹在今生我流水般的生命里。这是人间的凄美,是世间万物的灵性所在。大约千年过去,山仍是那山,威严屹立,伫于远方;流水不知流过了几个朝代,几个轮回。山仍在,水仍流,生命的更迭交替也如宏伟壮丽的诗篇,在历史的隧道中绚烂地展开了。而我探着这条路,慢慢寻思,任时间的迷雾,把我带向远方,带回古道。
你是采莲人,裙裾轻摆,任小舟如水中的鱼儿、天上的鸟儿般自在游翔,你活泼跳动的心,也正如此。对岸上的依依杨柳,你怎不多娇,多情?在雨雪霏霏的日子里。那涉水而来的,何止是你曼动的倩影,更是一颗娇羞欲滴的心。也许懂得的人,才能读得心底澈明。
生命的风,吹到了北宋的一个书香门第。
清风午后,荷池边上,柳条弯下,是你轻柔细语的浅吟: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 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你活泼的心儿是那个千年前夏日午后最美的音符,令今生的我在回首中牵牵期盼。
生命有常,也有无常。于你同好金石、尤喜文章的他,竟然会志未了,身先猝,先你而去,那是怎样的身心失却!流利失所,颠沛流离;国破家亡,四处避难。人生至此,还需问什么吗?也许上天的苦心安排,就是要你在凄风惨雨中继续浅斟低唱下去?也许不止如此。
冥冥之中,是你的豪迈大气: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聪慧美丽的女子,超脱的气度,难得的英勇豪迈。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漫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又是怎样的大气和凛然!
生逢乱世,由不得你,昏君无能,国家的命运恰如风雨中飘摇的落叶,你一介女子,纵有满腔热血无尽热情也报国无门,只能望北空悲切。动荡的时局,不安的环境,悲惨的遭遇加上苦闷的心境,我知道你是怀着怎样伤感飘零的心情写下“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侯,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人生有一半的遗憾与伤心,就在于“却是旧时相识”,谁能否定掉呢?古今情怀,本来就是相通的,甚至在某一个特定时候,转化为一体。我徜徉其中,也溶于其中,享于其中……
我似懂非懂你千年前的心,那词,那人,那事。你的美丽你的哀愁,恰如封存在时间地窖里的酒,愈久愈醇,轻轻一嗅,清香四溢。你的诗词,无论豪放或是婉约,不论开心或是悲切,都是你用心酿的酒,点滴洒在今人同样因追寻而执着的心上。
仍是幽幽的河畔,一样因懂得而凄迷的心,我看到,缓缓而来的,是一位白衣女子的倩影,那么清晰自然,那么飘逸灵动。仿佛一汪掬在手心的清水,又如深夜横挂空寂的月明。那时怎样的惊喜,怎样的心动……
“ 大河百代,众浪齐奔,淘尽万古英雄汉;词苑千载,群芳竞秀,盛开一只(枝)女儿花。”这枝花,就是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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