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家门前的树倒了。”偶尔翻看日记时看到这一句流水账般的记录。
那是一颗铭刻满历史的上了年纪的大树。我的父亲、爷爷以及爷爷的父亲都曾无数次在这树上爬上爬下,然而却没有显露出某处因长久攀爬而变得特别光滑的迹象。也许是因为它年年在衰老,却也年年在成长——一直到死亡。
我从小就随父母外出打工,迎着当时的打工潮。对家乡中的印象和情感也就没有那么深刻和强烈。对于家乡,就是顾名思义的一个老家,而没有“根”的观念,回去不回去全由父母说了算。回家乡权当作白天学习、晚上睡觉的规律生活中的一段可有可无的行程。
后来的一次晚饭间,父亲向母亲如随口般提起:
“家里门前的那棵大树倒了。”
“倒了?怎么倒的?”
“风吹倒的。”
一棵大树,十年动乱都搞不倒,最后被大风刮倒了。
可能是树太大,倒了之后,我们一家三人都要回家与爷爷奶奶一同处理倒了的大树。
到了家乡。
“唉呀,真不知道我们做了什么事哦,这么大的一棵树怎么就被吹了呢?这么多年来我们一家可一直都是安安分分的。”奶奶不停地说着。母亲见状也就没出声,只是在底下悄然做着家务。
而爷爷,原本无神地呆视前方的双眼,竟渐渐红了,接着眼眶内有所闪光;我们总认为大人们之所以为大人,是因为他们的成熟,因此也几乎不再哭泣,如果非要哭泣的话,那一定是为了一件足以震惊整个家庭并影响一生的事。当然,很多时候,至少在一部分人的印象中,老人早已不再属于大人的范畴。
父亲自是愁容满面,好像也因此模糊了他蜡黄的面容。每抽一口烟,便紧闭双唇,叹气般地将烟从鼻中呼出,好似欲将一身的忧愁吐尽,但目光亦是凝视着某样抓不住的事物,似在思考着面对灾难的对策。端坐一旁的我,缩着,无话。
那个时候我并未懂事,大人们好像在面对着什么。反正,树就是倒了。
后来,当我发现我长大了,突然长大了,也发觉到原来我们距离死亡——人生的终结是如此之近的时,是在我确确实实地得知了父亲去世的消息之后。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理解为什么中年男人会喜欢抽烟,或者说是不得不喜欢抽烟;我像爷爷那样,渐红了眼圈,将要落泪时,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意识到身边小女儿的存在,我立马止住,开始紧锁眉头,不断抽烟,不断呼气,只是不说话,像我父亲那样。
偶然侧视到镜中的自己,竟觉得有些惊奇,似曾相识的惊奇。哦,树倒了,仿佛是在昨天。 徐鸿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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