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原来可以这样被诉说

    作为60后的我，看完电影《亲密治疗》，被冲击的余波在心头荡漾了许久不能散去。

      风雨人生几十载，无论是我还是身边的人，都没有人像影片中的男主角马克那样，可以把他对性的渴望、需求、感受、态度用简单、直白的方式袒露出来，在性中无论是挫败沮丧还是成功的喜悦，马克都可以用纯粹而自然的方式和周围的人诉说和讨论。马克叙述的性，就像他和性治疗师第一次接触后所说的：“使人纯净”。

      在我的生活经验里，性从来都被一种无形的规则所限定，那些源自身体和心灵深处造物主所赋予的能量，只能密封在皮肤所构建的身体黑房子里，无论其中是激情澎湃的涌动，还是千回百转的哀怨，只有一个人默默地死守住那些略带耻辱的鲜活的感受，一定要秘不可宣。仿佛关于性的感受一旦被言语化，说者瞬间就会被自己和别人的鄙夷所淹没，这是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

      随着《亲密治疗》的故事的展开，男主角马克一次次娓娓道来的诉说和表达，他那些带着跌宕情绪的言语，丝丝渗透了我身体的黑房子墙壁，让我在看电影的过程中有了释放的舒畅和爽快，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过后还余香缭绕不能散去。

01  他大学毕业，成为诗人和记者

      马克6岁得了小儿麻痹症，除了头以外身体其他地方都不能自主移动。马克所拥有的健康脑袋，让他有和普通人一样的感知和需要，但身体的局限性，又限制了他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就像虔诚的天主信徒马克对主怀有一种恶趣味，他说：“主按照他的意志创造了我。”

      在一般的观念中，像马克这样的人，只能认命在怜悯和歧视中苟活着，他生命的意义就是活着和还能有一口气，去承受随处传达给他的那些高高在上带着优越感的叹息“毕竟这也是一条命呀”。

      然而马克没有接受这样的命运。他让自己和所有普通的人一样长大成人。他躺在电动轮床上完成大学教育，成为媒体追逐的焦点。

    大学毕业之时他写道：

毕业，今日我倾听群众的掌声

接受我朋友的祝福

今日我问，我是否会有一席之地

学习的人，读书的人，写字的人

通过了考试，穿上了毕业袍

今日

我希望你们看到台上的我是男子汉

    惊讶于马克竟然可以让自己在精神上如此挺拔的站立，更好奇是什么力量让这个只有头能动的男孩，可以如此地成就自己？

    原来这一切都源于父母之爱。

      马克生病后，父母带他去了疗养院，得知送到那里的孩子平均只能有18个月的生命，他被毅然带回家照顾。父母牺牲了自己的生活給了他生命，并且给他的生命赋予了希望和价值感，支持他以残障之躯拥有了普通人的一席之地，也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子汉，可以以诗人和记者为生，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独立的男人，他活了精彩而丰富的49年。

02  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完整，开始了追寻性爱之路

    虽然马克用一个手指宽的管子维系生命，只能躺在金属的呼吸机里睡觉和工作，但他依然有能力捍卫自己作为人的权利。马克给出炒掉第一个护工的理由是“她看待我的方法不对，她认为比起我需要你，你更需要我，因此我想证明她是错的，……比如，我对抗她不会赢。”马克的人格上并没有因为身体的残疾而弱小。

    马克对护工阿曼达一见钟情，他总会让阿曼达开怀大笑，漂亮的阿曼达愿意亲近他、抚摸他、亲吻他，甚至爱上他。躺在轮床上的马克虽然带着些许的卑微，却充满勇气地向阿曼达表白：“我爱你！”阿曼达让马克经受爱的冲突和伤痛，也让他开始正视作为一个完整男人还需要的能力，就像听完他诉说后，神父布兰登说的一句话：“欢迎你来到人类。”

    但马克要想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类，就需要踏上一段曲折而艰难的旅程。

    对残障人士性爱问题的采访，让马克意识到自己将会被引领到一条荆棘之路上，他有些害怕和退缩，但他还是告诉自己：“无法逃避，事情已经开始了，我不能逃避，尽管直觉告诉我不要开始。”

    终于，马克直视自己的性爱的需要。

    他对布兰登说，当自己被护工碰射了，这种让其他男人快乐的事情，他感到很羞愧和耻辱。

      面对马克的挣扎和渴求，布兰登在天主教教义和马克内在需要的冲突中，在上帝面前决定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就是马克可以通过和一个性治疗师发生性行为，而成为有正常性爱的完整男人。布兰登认为这对马克来说是“一个人意义非凡的一小步。”

03  马克和性治疗师谢丽尔开启了灵与肉交织的历程

      谢丽尔从事的职业，她和丈夫达成的共识是不投入个人的情感，只是在身体层面进行接触的治疗。但在她和马克第一次接触中，谢丽尔的内心就被侵入的情感悄悄松动了。

    马克终于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性交，他们之间的的情感也随之升温。

      马克写情诗寄给谢丽尔。谢丽尔乘丈夫熟睡赤脚到院子里，找回丈夫的因嫉妒扔进垃圾桶那首诗。谢丽尔在夜色中坐在台阶上吟诵，如同初恋的女孩逃避父亲的监管，偷偷读恋人的情书一般甜蜜。她坦言告诉马克，那首诗对她意义很大。

    因为谢丽尔说过，相爱的化学反应的最初就是写诗和做爱，他们都有了。

    午后柔和的阳光中，带着灿烂笑容的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神奇又和谐。他们喝着咖啡，愉快地交谈着，那份沉浸在超越肉体欲望浓浓的心灵欢愉，纯粹而美好。

      是什么让他们彼此吸引？

    因为谢丽尔充当了马克的母亲、朋友、情人、爱人。

    因为马克是谢丽尔的灵魂伴侣。

    马克第一次见到谢丽尔时，用“钱放在桌子上。”’ “我配不上你”防御心中紧张、焦虑和退缩，用夸张的大喊大叫掩饰心中的不安，那一刻马克退行如婴儿，而谢丽尔母亲般沉静地告诉马克，希望他有什么样的感受可以用语言表达，告诉马克这样的喊叫很煞风景，马克在谢丽尔的安抚下渐渐变得顺从和安静，并顺利地进入到对他来说全新的关系中。他变得可以有能力告诉谢丽尔：“以前我裸体，别人都穿着衣服，现在我和另一个裸体的人躺在床上，我很迷惑。”。

    当马克为早泄而沮丧的时候，谢丽尔如情人般对马克说，那是因为自己的美貌让他激动的不能自已。

      谢丽尔会静静地倾听马克讲述他的身世，感受他对父母和早逝妹妹的内疚。

    谢丽尔激发马克写出了那首他最喜欢的《至某人的情诗》：

让我的文字触动你的心灵

权作

我那软弱无力的双手的替代

让我的文字轻抚你的发丝

划过你的后背

绕过你的小腹

权作

我那僵硬无力的双手的替代

别顾我的希夷

别顾我的固执

为了承载我静寂的渴望

让我的文字进驻你的思绪

持着火把

让它们和你同为一体

让它们轻触你的内心

      诗人马克，丰富而通透，他既不掩饰自己的脆弱和自卑，也可以奔放缠绵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他没有把谢丽尔当成供他使用的服务对象，他充满着好奇，用自己的生命和对面那个鲜活的生命发生深入到灵魂深处的联结，其中所蕴含的情怀，可以征服女人的心。就像阿曼达对她强壮的男朋友说的“他比你更像男人”。

      他们第一次治疗结束的时候，马克请求谢丽尔说说自己，说什么都行。在和谢丽尔成功共同获得高潮后，他们执手安静的赤裸着平躺在一起，马克和谢丽尔所谈起的是什么是被另一个人吸引的化学反应，当他问谢丽尔：“你有过吗？”他读懂了谢丽尔在被言语所掩饰的“那一瞥可怜怜悯的表情”，而在丈夫和儿子那里谢丽尔的这些渴望和需要是被无视和忽略的。而这种被懂和会懂是会让女人为之赴汤蹈火。

      马克沉浸在第一次性交成功地喜悦中时，依然可以抽离出来问谢丽尔：“你高潮了吗？”谢丽尔怔了一下说：“没有。”他说“下次我们要同步达到高潮。”如此强大的爱的能力深深震撼了谢丽尔，她不能不爱上这个可以跨越服务的关系能关照自己感受的迷人的马克。当他们在性中共同达到高潮的时候，马克欣喜于和他水乳交融的爱人“一种愉快的雀跃轻轻飘过她的面颊，既如顽劣的瘙痒消除之后的那份满足。……靠在我的肩膀，轻吻我的胸膛，这种充满吸引力的行为深深打动着我。”

    马克和谢丽尔情到深处彼此表达说：“我爱你！”

      马克把它们描述为“始料未及，又浑然天成，我都快哭了，从来没有人对这样对待我。”

      谢丽尔在治疗小结中说,马丁“给予正确伴侣的情况下，不会出现实质的性方面的障碍。”

    马克性障碍被治愈了。

      但按约定他们的治疗还有两次，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可以选择顺理成章继续任性地投入到爱的云雨欢愉中，放纵地享受可遇不可求的交融。

    但他们却选择了结束。

    谢丽尔坚定而伤感地带着哽咽走了。

    马克在护工维拉的陪伴下悲壮而安静地离开了。

    在这个云淡清风的选择中，要用多大的力量去战胜心中的惊涛骇浪，只有马克自己知道。

    因为他们有信仰、有原则。

    就像谢丽尔说的“他（马克）深层次的情感需要，已经超出了我的介入范畴。”

      他们更知道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虽然使用它们是如此的艰难和沉重。

      04 马克和他的神父布兰登

      布兰登充当着马克的心理咨询师、父亲、朋友，在马克和布兰登一次次的交谈中，让马克人性中的主动、开放、积极、阳光得以充分展示，马克有能力应用资源，更有能力和人建立良好的关系，就像马克第一次见到布兰登的时候，他一句“我比较费事，但这是值得的”，松动了布兰登原有的严肃，构建了他们之后的轻松愉快的关系。

    马克需要一个来自父亲身份人的支持和力量时，他会积极求助。比如他要开除第一个护工，他坦言告诉布兰登，需要他的祝福才能行动，

    马克面临是否进行性治疗这样一个重要的抉择，他也请求得到布兰登作为朋友的意见，当布兰登说“我觉得上帝允许你这样做的”，并拉着马克的手在上帝面前祈祷后，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在情感和治疗中的每次的欣喜、彷徨、冲突、迷茫，都在布兰登的倾听和陪伴中得到分享、共情和化解。

      马克失恋的时候，布兰登告诉他世界上每天都有心碎的人。

    马克治疗有进展的时候，布兰登亟不可待地到马克家中询问进展，分享马克的成功的喜悦。

      在陪伴马克的过程中，布兰登自己内心的冲突也在其中被化解，他对性的态度在马克纯粹和通透的叙述中，从最初的紧张、回避，变得轻松和直面，比如开始他是背对马克去听关于性的种种诉说，后面变成可以面对面去体会马克关于性的每一寸感知。马克的对生命和性的自白，不知不觉中也拓宽了布兰登对生命多样性接纳的广度，

    马克欣喜地告诉布兰登，他找到了一生所爱，布兰登两次说 “爱是一种旅程”。这好像是对马克说的，似乎更多的是对他自己说。当他离开马克家，站在门口感慨中给自己点着一支烟停顿了一会儿，从他的神情中读到的，更多的是在玩味着马克给他带来的冲击和收获。

    05马克和他的护工维拉

    华裔护工维拉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拘谨和僵硬的，似乎对身体怪异的马克有点不知所措。

      她和马克一起去采访残障人士性的话题，被访者对性的直白谈论也让她有些惊慌和无措。

      维拉在照顾着马克的身体和生活起居中，也被有感染力的马克溶解了包裹在她外在的硬壳。马克会和她交流在性治疗中的体验想法，也和维拉自由地谈论着她在性活动中的感受，维拉在扑面而来的新鲜气息里，和马克开心地说着自己。

      渐渐的，维拉变得自然和自信了，整个人也柔软了起来。当她和有些闪烁不定的华裔旅馆老板的交谈时，仰着头甩着小辫子，富有挑战地说着马克和谢丽尔的性治疗，浑身洋溢着一种突破后的不羁。

      那个老板似乎象征着华裔种族文化被西方文化冲击后的不安和迷茫，在马克的感染下，维拉不但勇敢地挑战种族文化的限制，还把对面那个象征民族文化禁忌的老板也松动了，也为同是华人的我带来了一线曙光。这让我感受到被禁锢在身体黑房子里不能言说的性有了希望，终有这么一天，我们也可以把性用高级别的方式——言语被表达出来，也可以在阳光下自由地谈性。

      被三位美丽女士深爱的马克，享受着周围人们给他的照料，也用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奉献给他们带着满满营养的关系。就像布兰登在他葬礼上说的：“困在瘫痪身体下的是他活力四射的声音，一个饱满的生命，又绽放在已经逝去的生命中，克服一切阻碍，……他懂得什么是爱、情感以及生理上的爱，……马克活出了自己的生活，……他爱过也被爱过。”

      有人说，看一部好的电影是一次心理疗愈的机会。看《亲密治疗》，我找到了被疗愈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