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龙葵

几日前写《苦姑娘》，写着写着，眼前不时浮现起另一种感觉更亲切也更熟悉的草本植物——龙葵。

“龙葵”这名儿，在龙之传人的天下里还真有点儿霸气，但如果就这俩字去求教敝乡（山西晋南）的老老少少——包括那些一辈子与庄稼以及庄稼地头渠边野草闲树打交道的老农——的话，怕是得不到如何回答的。当然，如果有实物或彩色图片的话，那就简单了，对方会告诉你，这叫野葡萄，黑葡萄和黑豆豆。地里多吗？多。那有否药用价值呢？嘿嘿，不好意思，不知道。

村里娃出身的笔者也是自打有了电脑，对照图片才知道“龙葵”之名的。

大概从四岁左右开始吧，呆头呆脑，傻了吧唧的笔者就开始割草了。彼时全国农村还是人民公社生产队，一大二公，不过家庭里捎带饲养一些猪羊鸡鸭还是可以的。笔者的割草一则是跟在大孩子屁股后面到野地里玩，二则也必须割回些草来喂兔子，像苜蓿草，蒲公英草，猪耳朵（车前草）等都是兔子爱吃的。年轻的你可能会嘀咕了：儿歌里不是唱到“小白兔，真可爱，爱吃萝卜和青菜”嘛，嗯，那倒是。问题是，萝卜和青菜都是蔬菜，人吃到嘴的蔬菜瓜果尚极为有限，哪能顾得上“三瓣嘴” （兔子的别称）呢？兔子长至四斤左右，当地的供销社会收购的，孩子们手里会会因此落点“私房钱”。

印象里，吃龙葵是独自割草时，独自个儿的探索所得，而非自大点的孩子那里学来。

很快，拎把钝镰刀，背个箩筐的割草劳动就成为一种独立行为了，该其他同龄娃儿皆以玩为主，即便割草，那也是风雨天儿或大热天儿就可以窝家里蹲阴凉处玩“炮打洋人”（一种供低龄孩子玩的类似围棋的游戏，随时在地上画个“棋盘”，捡些小石子摆上就可玩）而不去了，但笔者不行，此时喂兔子已经是件捎带了，主事儿是供给家里喂养的猪羊的草料。猪牛羊固然卑贱之至，但你一旦饲养，就得供其吃喝，不能断顿，否则死给你看。哈，弄了半天，主人倒成了这些畜生和小动物的仆役了，现在想来真想哭。

到地里割草，首先得找“草窝子”，遇到“草窝子”，则事半功倍。“草窝子”咋恁难遇呢？废话，割草者众呗，除了孩子，中年男女社员下工时捎带割梱草那是常态，甚而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汉汉也得弯腰屈膝干此类照现代经济学里的所谓“最简单劳动”，回到家门口，坐门墩石上，得归置好半天快要散架的老骨头才缓过劲儿来。

再回到自家这厢。作为人生经历里一段最艰难穷苦的时光，受人鄙视那就不用说了，而直接触及血肉肢体的情形有二：一是左手手指几乎永远带伤口，旧伤未愈而新残又至。难怪眼下刀具管理如此严苛，因为除了有意的捅扎和恐吓外还有误伤的可能。或曰：那是你割草技术不熟练导致的结果呗，怨谁呢。错，草根底或地面下暗藏的小石子才是罪魁祸首，掺进力道的镰刀一触石子，一弹，便百分百接触到了捋草的手指上，最对应的食指最是倒霉，前前后后不知挨过多少刀，一揦就是道血口子。其实呢对一个农村娃，挨刀也不是什么事儿，事儿是缺乏相应的医疗和预防保障。最惨痛的一次记忆是：中指被镰刀破伤后沾水遭遇感染，脓血腥臭，开始时觉得没事，没几天便严重到整个中指表皮包括指甲尽去，白骨裸露，这才独自到了村保健所。疗治后还算幸运，慢慢得以恢复。也许是命运在警告吧，直到大半辈子已然过去的今天，左手中指的指甲依然明显呈现重生痕迹，与其它指甲颇不相同。

二是背上的一筐或一捆青草永远大于割草娃不同年龄里的不同体重。怎么会对草梱的重量知道得如此准确呢？是这样，自童年至少年，从给家养的兔子割草，后到给猪羊饲喂，再后把草交给生产队饲养院挣工分。如此一来，一个很形象的画面便出现了，一个少年低着头，猫着腰，身躯佝偻，肩背上是一大梱青草，那步伐自然不会迈得太大，走一段就必须稍加停留喘口气儿，前提是必须找到路边一个稍高的地堰，齐腰的地台自然最好，如果草梱落至与脚齐平的地面，那凭一己之力是不能够上到肩背上的。笔者自幼至今的驼背大约与之难脱干系，不过同时也练就一把好力气，与人扳手腕子，胜率极高。

苦吗？苦。累吗？累。

不过，割草过程里也有点小欣喜，一丝微甜蜜的，那就是遇上一株果实成熟的龙葵。得，那就暂且放下镰刀，犒劳一下干渴的嘴唇和寂寞的舌尖吧。于一个自幼从未偷过人家瓜果李桃（买是肯定买不起）的笔者来讲，那真是一种甜蜜滋味的体验，有点甜，有点酸，还有点涩，吃过后从嘴唇到牙齿都会被“污染”为深紫，看着很是滑稽，但内心的些许抚慰已然足够，亦足以抵抗前述那些身心疲累了。

龙葵的别名很多，除了山西人的野葡萄，黑葡萄外，还有分布于全国各地的黑豆豆、天天、甜甜、悠悠、油油、黑姑娘、天茄子、苦葵、野葡萄、天泡果，黑天儿、黑呦呦，还有东北人口中的常常叫它黑呦呦。龙葵的别名之一是天星星。在《呼兰河传》里，作家萧红说：“蒿草里长着一丛一丛的天星星，好像山葡萄似地，是很好吃的。我在蒿草里搜索着吃，吃困了，就睡在天星星秧子的旁边了。

李时珍《本草纲目》：“四月生苗，嫩时可食，柔滑。渐高二三尺，茎大如箸，似灯笼草而无毛，叶似茄叶而小。五月以后，开小白花，五出黄蕊。结子正圆，打如五味子，上有小蒂，数颗同缀，其味酸。中有细子，亦如茄子之子。”

龙葵的果子圆圆的，没成熟的时候是浅绿的，这个时候的果实是有毒的，吃了会让人喉咙痛，头晕恶心，吃多了甚至会导致致命的呼吸系统麻痹。

龙葵的别名才会是天天、甜甜、悠悠、油油、黑姑娘等带有孩子的称谓。天茄子、苦葵、野葡萄、天泡果，黑天儿天儿，还有东北人常常叫它黑呦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