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子

　　    钉子

　　我把我的小电动车推出屋子去，正骑了上街准备去买菜。

　　出了门口左转再右转，绕过了我住的这橦楼房就到了公路上。

　　在我的面前不远就是一个小斜坡，这是个丁字路口，上面的公路正在铺路，已经撒了许多小石子在斜坡路上，就差铺成百油路面了。我的车子上了一半的坡路，后轮侧滑了半圈，车子依然是抖着抖着就过了坡路。

　　出了丁字路口，左转是往镇上的路，前面不远就是红绿灯路口。

　　快到红绿灯路口时，我觉得车子开得有些吃力，好像后轮胎没有气了。正好是红灯，我立刻打下车子的脚撑，下车，一手扶在车子的坐垫上，弯腰去看，后轮胎真的扁平了，没有一点气。我很有些着急了，想着，怎么办呢？往前开是开不得了，跑不了多远轮子也要坏掉的，得到镇上才有卖车子的修理店。忽然又想到后面也有个只修车不卖车的修理店，他就在这村里，生意不太好，好些时候都是关门的，只有中午的时候或者下午的时候才偶尔看见他开门。

　　我还是推着车子往回走，就赌他那修理店是开门的。我也知道自己一向没有什么好运气，尽管心里想着那小店是开门的，一想到到镇上还有三四公里，而这小修理店离我也就五百米左右，也就毫不犹豫地往回走。一来是自己也清闲，就算小修理店不开门，也不着急多花这点时间。

　　修理店真的开门，那老板正在门口停着的一辆电动车旁蹲着，背对着公路。我把车推到他边上，打起脚撑。

　　走近他身边说道:

　　“老板，看一下，我这车没气了。”

　　老板回头看了看，挪了两三步，来到我车子后面，伸手慢慢转着这后轮，一边转动一边捏着轮胎，认真检查。

　　“有个钉子插进去了，这口子太大，只能换轮胎。你这车的轮胎太小，我这里没有，没法修。”

　　老板只是看着轮胎说话，也不知道他是对车子说话还是对我说话。我猜他前半句是自言自语，后半句才是说给我听的。

　　我连忙凑上去，问：“钉子不拔，打点气能推着走吗？”

　　“其实没用，打气也白打。”

　　我说：“那帮我把钉子拔了，我推到镇上去吧。”

　　老板不说话，顺手用他拿着的螺丝刀往钉子下扳，把钉子挖出头来，一只手拿着螺丝刀，一只手挟制着螺丝刀和钉子接触的位置，双手一起用力，钉子就拔了起来。

　　“好了，你推走吧。”

　　他说着也站起来，往店里面走，一边走，一边把钉子丢到店门口边的角落去了。

　　我也只得推着车子往镇上去。

　　也许是天气太热了，我身上直冒热气，后背也流着汗水。我也不多在意，仍然推着车子，只是走不了多远就有点疲倦了。

　　走过了红绿灯，又从高速桥下走过了。在那左边上有个小公园。尽管离我住的地方近，我也不常来，加上这里地方小也没人打理，杂草丛生，一片凄凉。现在一看这不常来的小地方，这时候看来好像显得格外亲热了，尤其是那些树木遮挡了阳光，树木边上的木橙子就显得更阴凉了，单这一点就吸引了我的目光，使我神往。我是很想停下来休息一会的，而且也准备这样做，就像开着长途汽车，看见茂密的森林，想着如此美好的风景，总想停下来看一看，总是没有适当位置和理由。我正犹豫不定时，停了下来，想，应该去修车子更重要一些，等回来了再过来坐一会也一样的。

　　时间总匆匆而过，生命也匆匆而过，时常想着错过了许多好风景，却不曾想已经经历过了，连回忆都那么清晰。

　　我摇摇头继续推着车子向镇上走去。也就想起了小时候踩到钉子的那件事情来，这记忆总是很及时地清晰地跳出来，陪伴着我度过那些艰难，苦痛。我经常可以自己一个人笑，笑着回忆我的过去，笑得很开心，我也知道就算是傻瓜也不容易自己一个人笑，所以别人说我是傻瓜，我一点都不介意。我认为傻爪是最不会伤害人的。

　　那时我还没有上学，在农村长大的我和别的小孩子一样，不穿鞋子走路是经常都有的。我一个人正走着路，光着脚丫走路。那时是秋天的时候了，秋收已经过去，但还不怎么冷。家里屋子背后的竹林那条小路，是我经常走的，无论是买东西，爬山游水或者到村里的赌场去找我爸回家吃晚饭，都从那经过，总是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看着竹林树木，一边听着各种鸟叫声，都觉得是件很开心的事情。

　　就在我走到一位叔公屋子背后的转角时，我感觉踩到了一件尖利的东西，好像已经刺破了我的脚掌，一股凉气从脚底传上来，脚不由地一收，右腿一麻痹便蹲了下来。我把右脚掌侧过来，看到满是尘土砂子的脚底中间一根钉子明显地立着，好像水里的蚂蝗，吸在了我的脚掌上。一下子心头发冷，整个人抖了一下，随之慢慢地疼了起来，那钉子中间的红点慢慢地扩散开了，慢慢地变大，殷红的血丝顺着黑色的钉子慢慢地流下来，涂红了半边钉子，我用手扶着脚背，脚却一抖一抖的久久停不下来，我有点六神无主，仿佛脑子里空白了有好一会，又好像有很多想法飘过，又慢慢地悔恨起来，一个怨恨的想法飘过，一个没有穿鞋子的教训的痛恨留在了心里，重复地想着“以后出门一定要穿鞋子”。当我想要伸手去拔钉子的时候，就发现钉子好像刺得挺深，但我还是抑制不住要拔掉这颗钉子的冲动。轻轻一碰，便疼，不敢拔去。蹲着等待麻痹过去之后，我便侧着脚掌慢慢地起来走路。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呢！”没想到拖着一只脚走了几步后痛得我实在忍耐不住，便单只脚跳着走，双手都托着受伤的脚抬起，跳一会停一会的，最后太累了又慢慢拖着一只脚走路。

　　终于到我家屋子的屋檐下时，便坐在门口石梯那石板上，其实疼得眼泪已经流出来了。家是已经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搬了，那个房子虽然是自己家的，但已经没有人住，只是平时拿来放稻谷还有柴火的。正因为这个房子离我比较近，我只想找个地方坐着能休息。我一个人坐在那里也并没看见有人在旁边，有一段时间了，也并没有人经过。我独自伤心，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才能够回到家里，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那钉子拔出来？自己小心翼翼地尝试了好几次，一伸手快要碰到钉子时，我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抖起来，就觉得越发地疼痛，不敢再拔。有那么好一会儿，我看见远处有一位老奶奶走过来，她正弯着腰，眼睛看着地上，那满头的白发越发的明显，她仿佛只能看到脚上快要踩到的路面，而不能把头抬起来，两只手靠在背后一步一步的走着，慢慢地走到了我的面前来。我还很有些不安，不想她看见我这个狼狈的样子，也并不希望于她能给我什么样的帮助，只希望她能快点走过去没有看见我。然而，经过我身边时，她停下来，问道:

　　“怎么啦？”

　　我没有说话。她是我隔壁家的老奶奶，我平时也有到她家玩去，都是小孩子一起玩着游戏，并没有理会她一个老人，只能说是个熟悉了的陌生人吧。她又看了看我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只独自一个人坐着，边上并没有别人，那看着我的眼神慢慢察觉我好像有什么奇怪呢？她还是迈开了脚步要走开，又停下了脚步看着我。有那么两秒钟的时间，我感觉她好像停下来了并没有走开，我抬头看着她，我一抬头就和她对视着，她满是皱纹的额头下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着满是关切的面容看着我。我不由地指着我的脚伤说:

　　“我踩到钉子了。”

　　她侧了一下头看，我的脚板上带着一根钉子，而且流着血，脚底下的地上，也滴了血了。

　　“你能走得回去吗？”

　　我小声的说：“可能可以吧！”

　　我其实不想麻烦她，也怕拔钉子的疼。她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开。过了一会，她又回来了，手上抓着一点草叶，快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她便双手来回地搓着草叶。我看着她走过来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双手一边搓着叶子一边慢慢地蹲下来。我也知道这种草叶子的，家里的人都叫它臭草，是手上脚上有割伤了，都是这样子拿着它来敷着伤口，但这时我想不起这草来，也不知道能有什么用处。

　　她说：“来我帮你把钉子拔掉吧，你不用怕，会有点疼。”

　　听她这么说话，我自然是很怕的，只是坐定了不敢动，看着她。她双手来回地搓着草叶，手上都被草叶渗出来的水映衬得淡绿色了，那叶子搓得好像炒熟了一样，她捏了一下，可以捏出水的，便把那水滴到我那伤口上，我的脚一阵一阵的又麻又痛。但一会儿只是小小的疼痛，我奇怪而好奇地看着她，并没有说话。她把身子俯得更低，一只手抓住我的伤脚，那草叶被压在她的大拇指下，抵在离我伤口不远的脚掌处，她另一只手轻轻地捏上了钉子一下拔了出来。一阵疼痛传过来，直抵我的头皮，我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出了一身汗，头皮发冷，就看见那血便渗了出来，她捏着我脚的手那大拇指按着的草叶顺势往下滚了一下把伤口堵上，血便慢慢地不再渗出来了。

　　她抬起头来说：“来你把手按着过一会等血不流了，你就慢点走路吧，走路时尽量不要碰到伤口！”

　　我照着她说的做，用手把那草叶按在伤口上。她便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我转过头去，看着她，她依然弯着腰，眼睛看着脚尖的地面，双手搭在背后，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我一直看着她走路，她也并没有回过头来，一直到她走过了那叔公家里的屋角，转过弯，我看不到她了。我突然觉得很感动，慢慢的流出眼泪来，内心里却是无比的温暖，仿佛得到了一阵精神上的鼓励，连伤口也已经不再疼痛。

　　我把右脚侧着也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回家去。这一天特别奇怪，在这段时间里并没有看见任何一个同龄人，已至于并没有第二个人看见我被扎到钉子和我侧着脚走路的样子。回到家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仿佛已经忘记了痛，照旧的和家里的伙伴一起玩，只是到晚上冲凉的时候，水淋到了脚底下就会微微地一阵一阵地痛，一直到过了好几天之后便不再有感觉了。

　　老奶奶的家就在我家隔壁的另一家里，我家和她没有任何亲戚关系，也只有我们小孩子，时常到她家里去玩一下，通常是不会理会她一个老人的。她家里就她一个老人了，她跟着自己的儿子一起住，我是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会有这么一颗善良的心，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是备受感动的。她只是世上一个平凡的老人，好像这世上有没有她这样一个人都没有任何的影响一样；一直过了许多年之后，她已经不在这世上很久了，大概村里的人早已经忘记她了吧！我依然记得这件小事，其实在我心里，这已经不是一件小事，是一件大事了，但这事情我相信她并没有对别人说起，而我也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但在我心里已经发生了影响，我一直铭记着这样一件小事，这样一位老人，这一辈子，也将永远记得！

　　我一边回忆着一边推着自己的车子，仿佛这段路程并没有那么远，是我泪眼模糊地看见前面就是镇上卖电动车和修车子的车行了。

　　我把车子推到车行，找到店里的老板简单交流了几句，看着他给我修好车子。看看这一天又过了一大半，赶紧骑着车子忙着买菜回去煮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