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的一年，宋凡还生长在黄土连天大山连绵的村庄里，在初懂人情的时候，经历了一场盛大的悲剧，宋凡七岁。而今又是怎样的一年，宋凡翻阅新闻，看到又是如花一般的女子遭受轻贱还要哭着道歉，宋凡三十七岁。
七岁那一年，宋凡看到从城镇来的茜茜的时候，他明显得开始手舞足蹈起来，他如此感谢堂姐的婚礼，感谢这场带来了茜茜这个美丽的伴娘的婚礼。这是源于一个七岁的男人的心情，没有情欲和卑劣的掌控欲掺和，仿若人对水天生的喜爱和赞美，茜茜便是那一泓清泉啊。 宋凡看着茜茜，她眉眼流彩，顾盼生辉，一颦一笑之间全是温婉和谐的魅力，一头光泽柔顺的黑发垂坠下来，仿佛要借着光芒照亮整个村庄。她太美了，像白雪覆盖的山原，令人不忍涉足。宋凡对这种神圣的美毫无理由地尊重，即使是她见他笑眼如斯，邀请他来摸摸自己的头发，七岁的男人也是微微探了探粗糙的手，没能将手伸向那弯瀑布一样的青丝。
后来宋凡做起了陶瓷生意，隐约再想起茜茜，只觉得她的美如同汝窑一样的高雅素净。 宋凡原本以为自己的村庄就是一个世界，黄土堆满了人的欲望，绵延伸向未知的远方。而茜茜的来临为这个世界打开了一扇窗口，宋凡看到了黄土之外仍有佳人，可是宋凡也看到，黄土之内充斥的还有一些更可怕的东西。 茜茜为了堂姐的婚礼，奔波劳碌，脸上挂着的仍然是花一样的微笑。她像晨间第一缕光，透过树叶，影射成了千万条金光灿烂的鱼，越向地面，欢乐活泼。宋凡总爱跟在她的后面，看她忙碌，看她笑。宋凡以为周围那些准姐夫的那些同学也是如此，老一辈的叔叔伯伯微微笑着望向茜茜的眼神也是如此，都出自这样一股对茜茜的美的赞扬。
终于迎来了大喜的日子。宋凡看着堂姐一身雍容华贵的礼服，而站在旁边的茜茜则是一条白色的长裙相配。气氛热闹，人声鼎沸，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宋凡跟着亲戚们送新人去了新房之后，挤不进大人们围的圈子，就默默退了出来。他想起那一袭白裙美丽的茜茜，想要找她玩，就跑来举行婚礼的院子，于是宋凡看到了这一生那最盛大的一场悲剧： 美丽的茜茜，她匍匐在地上，那一头柔光闪闪的秀发早就成了一团乱草，她的脸上写着惊恐，害怕，还有深深的无助。她被那群新郎的同学围在中间，那条洁白优雅的裙子上有一条撕开的裂痕，天鹅一样优雅美丽的颈部都是抓痕。
愣神之间，宋凡几乎眩晕，世界安静的只剩下周围那些人的对话。 “哟，长那么漂亮闹闹怎么啦？” “这是规矩啊丫头，哪都一样，别人不介意，你介意啥” “来来来，下一项下一项！” 宋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周围的一群人轰得一下就又围了过去。他们十几个人压在茜茜的身上，像十几条蛇一样流窜，他们的手抚过茜茜的肌肤，像是极端饥饿的人看到可口的馒头一样，毫不知足。 “嗤啦——”一声，茜茜身上那一袭混着黄土的白裙，就被一只罪恶的手给撕裂了。宋凡看到茜茜柔软雪白的身体，还有红艳惹人的内衣，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可是那一点挣扎实在是太无力了。
宋凡仍然不明白这是什么，但是他觉得一瞬间有巨大的心痛涌上来，刺得他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害怕，他上一次见到人们如此疯狂的时候，还是在有一年村里有一个人的老婆在别人家炕上被发现的时候，当时的人群好像爆炸了一样，大家都在污言秽语都在拳打脚踢。可是茜茜呢？她做错什么了？ 宋凡并没有思考什么，他也不会思考。他只是觉得这样不对，他冲过去拉住其中一个人，他只想制止这些本能上觉得不好的东西。可是年尚七岁，旁边的人一个巴掌过来，宋凡就被打得滚出了好几米。他这才觉得害怕，因为平常父亲打他都是犯了很大的错，可是茜茜能有什么错？宋凡“哇”地一声就哭了，他爬起身来，他只想找大人来制止这让他心痛得一幕。 宋凡在吵闹沸腾的人群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三叔。他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害怕和慌乱使他更加词不达意，当三叔终于听懂了宋凡的意思时，露出了一个宋凡直到三十七岁还觉得阴冷的微笑——他黄土色的脸不自觉得跳了一下，右边脸上的笑肌神秘得咬合了一下，加上嘴角两撇小胡子，以及他那斜着的眼神，就这样笑出了一个弧度。宋凡看着他，摇了摇头。 宋凡想着只有自己受人尊敬的父亲能够解决这个局面了，他在奔跑着寻找父亲的路上，就像不断落入冰窟的过程，这个冰窟神秘冷酷，充斥着的声音，是茜茜撕心裂肺哭喊声，还有周围那些平日里站在村头织毛衣的女人的声音，他们用讨论谁家男人赚多少钱、谁家女人又跟别的男人进城这些事情一样挤眉弄眼尖酸刻薄得说—— “唉哟，小妮子小小年纪就穿这么红艳的裤头啊，想来是盼着被闹一闹吧？哈哈哈，使劲儿闹” “人家结婚那都是喜事，你看着，又想被人家闹，又装得哭哭啼啼的样子，晦气，什么事儿啊这是！” “就是啊，小丫头片子们都不知道想得啥哩！”
宋凡奔跑着，这些话在耳边掠过，他就能清楚感觉到心底说不出的寒凉之感。直至读过鲁迅，并且成年经历了很多事之后，宋凡终于知道那些心痛和寒凉的感觉，就是悲剧，就是把高雅素净的汝窑当着你的面活生生打碎，再浇上粪土。 终于看到父亲急匆匆从大门赶来，宋凡和父亲赶到人潮中时，那一幕何其残忍。茜茜身上的衣服悉数剥落，她雪白的皮肤在太阳底下那样得扎眼，身上道道抓痕像警示标志，太醒目了！那些猥琐下流的手，仍然在茜茜的身上流窜。母亲曾告诉宋凡，无论如何不要随便碰女孩子，更不要碰她两条腿之间的地方，可是宋凡却看到这群禽兽不顾茜茜的眼泪和嘶喊，十几双手把茜茜的身体瓜分了个遍，也包括那个最神秘最不可被触犯的地方。
宋凡在茜茜的眼神里看到的，是绝望，是悲哀，是死亡，她流着泪，眼眶仿佛出血一样泛红。脸上的抓痕使得她的表情更加狰狞，此时，她正是那低微到粪土里的破碎的汝窑，同是由土生成，如今却要遭受这样的悲哀。茜茜绝望得哭号简直快要把宋凡的心撕碎了。可是这个七岁的少年，连靠近她都做不到。 终于，父亲大喝一声—— “干什么，你们这群禽兽崽子！是这么闹的吗？” 说着掀起其中最壮的一个就狠狠给了一脚，那个男的倒在地上，那群蛇倏得一下就散了。那些暄暄然看热闹的人忽然仿佛极度好心得走过来拦住父亲，口口声声说着不要伤人。
宋凡看着这些面孔，没有来的怒火横梗在心头。 这时三婶拿着一件衣服急匆匆披在了茜茜的身上，缓缓扶起她。她甩开三婶的手，踉踉跄跄，仿佛不是走在人间的道路上，那样的孤立无援，那样的悲哀迷茫。宋凡憋住眼泪，轻轻走过去想要扶住她，也是被她冷漠得甩开。她仓皇而狼狈，周围那些男人女人讪讪看着她，终于露出了惶恐的眼神眼神，不敢近身。 宋凡注视着茜茜，她孤独得像一只受伤的鹤，在人群分开的道路中间，带着耻辱和伤痕，蹒跚前行。
宋凡看到这人心满目疮痍，看到厚实的黄土里，隐藏着的卑劣下流的欲望。 父亲的眼神里带着懊悔和愤怒，人群冷清寂寞，没有人再敢出声。这种死寂压迫着人，宋凡终于还是没忍住，七岁的男子汉落下两行清泪，为这下流无耻又无知的，对美的破坏，为这猥琐低下轻贱的，对弱者的伤害。 宋凡在那一场悲剧里，看全了人性的劣根。可是这堂教育的代价太大了，几乎是一个如花一样的女子的一生。茜茜自那以后，患上抑郁症，而那时法制意识并不强，她的家人还没来得及讨回公道，茜茜就自杀身亡。
后来，竟没有了后来。 如今宋凡三十七岁，事业有成，但是每每想起那场惨烈的悲剧，宋凡怒不可遏。如今，那性感的女明星遭人轻贱了，还要流着泪道歉。宋凡知道的，网上那些辩解，都是为了那些穷酸的男人们心底猥琐的意淫找的下三滥借口，因为男人最了解男人。 看着泪眼婆娑的女明星，宋凡心里的悲哀又大了一层。在这世上存活，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女儿，他竟还要荒谬得扼杀她们为自己闺蜜当伴娘的机会。 而放在汝窑上真正的粪土，是那些不知道错在哪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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