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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禧街(纯洁的土地里开不出玫瑰)

龙禧街(纯洁的土地里开不出玫瑰)

作者: 野驹 | 来源:发表于2018-07-23 04:18 被阅读0次

我叫王大力,我的一个高中同学叫张大波,都说“大力推波助澜”,活脱脱变成了“大力推波助性”。张大波曾经甩给我一本《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说他要和我像马克思和恩格斯一样,合作写出一本惊世骇俗的《性、爱情和婚姻的起源》长存于世,让以后的高尚者面对我们的骨灰洒下滚烫的热泪。我被他忽悠住了,在填报高考志愿之前,正式跟我爸说我要学性学。我爸挠挠头,把烟头摁在墙上,烟灰簌簌往下落,什么也没说。第二天,他胸有成竹地说:“我已经问过了,根本没有这么一个学科!”

我悻悻然地报考了中国人大的哲学系,既然研究不了人之本性,那就研究世界的本性,把人之本性看得通透的像一层薄薄的塑料膜。张大波阴魂不散地也报考了人大的哲学系,说要跟我继续合作。

我们当时缺少一个过来人的指点我们学哲学是没有前途的,到了社会哪哪也用不上。

果然,毕业后,工作非常之难找,面试的时候一说自己学的是哲学,考官先是肃然起敬,然后就说“下一位”。

那段日子苦啊,手头也没有什么钱,我和张大波合伙租房子,还不敢往好地方租,最终选在了回龙观千禧街的一个小巷子里。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从地铁出来后,去往租房子的地方需要坐黑车。

黑车司机打量着我俩,满脸狐疑,问怎么找到龙禧街去租房子的,那可是个好地方。我和大波面面相觑,问这龙禧街好在哪呢。司机大哥哈哈大笑,说那里是男人的天堂,女人的鸡场。我们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司机大哥越聊越起劲,竟聊起自己的情人,热热闹闹说了半个钟头,到最后,司机叹了口气,说:“可是不给她钱,她还是不高兴。连做事的时候都翻着白眼。”

我安慰他说:“给点钱也应该的嘛,男人挣钱不给女人花给谁花?”

他来了一句:“连打折都不带打折的。”

这下我懵了,揪着问了半天才知道,他的情人就是在龙禧街的发廊里认识的,做事也是在发廊。

我来劲儿了,说:“这怎么能算是情人呢?是小姐啊。”

司机摇摇头,说:“她给我做饭吃啊,并且还是早上,一碗面,有时候还打个鸡蛋配个榨菜。”

一般的小姐连自己都不做饭,夜里上班到两三点,睡到第二天下午两三点,还能为男人起早做饭的不多见。张大波总结这叫“一炮泯恩仇,两炮情意重,三炮永相随,四炮来生见”。

到了地方安顿好后,我和大波出门考察附近社情,路边果然是非一般的景象。隔着玻璃窗,看着三四双雪白的大腿在里面架着。

同样是九年制义务教育,我不明白张大波为什么比我优秀,他向我娓娓道来这里面的门道。用他的话说,店里的女人们实在太无聊了,电视剧看腻了,打麻将又输不起,打一块钱的都输不起,况且还要随时待命,客人随时可能进来,她们就干坐着,一会儿把左腿压在右腿上,一会儿把右腿压在左腿上,呆呆的望着,呆若木鸡实在是太形象了。

这种牢笼似的境况,让我想起那句歌词“一步踏错终身错,下海伴舞为生活”,到底是人走错了路,还是这路就是错的呢。

到了晚上,张大波在租房里如坐针毡,一会儿说要一起出去吃个饭,但明明刚在外面吃过,一会儿说要出去撒尿,但屋里明明自带卫生间,一会儿说要出去买点生活用品,但明明都备齐了。

我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说:“走,出去散散心,屋里挺闷,挺热。”

半天没出门,外面已经换了人间和颜色,马路两边的红透着股妖气,玻璃门里面的身影被紧身衣包裹的凹凸有致。我和大波站在了一家店门口。

“进不进?”

“你说进不进?”

“是男人就进!”

“等挣大钱了再进。”

之后一段时间的面试,张大波特别卖力,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某部门谋了个位置,但实习期一年。而我,拖拖拉拉,总算也找了个单位。

张大波自信了,有钱了,膨胀了,潇洒了。有天晚上,他打电话给我,要我去派出所接他出来。

他人出来了,工作也没了,不知道他爸妈是怎么知道他在北京出了这档子事的,要他赶紧收拾东西滚回家。我跟他连喝三天酒,才让他相信不是我揭发的。

临走的时候,他指着那家暂时被关停的店,说:“大力,我走了,你可替我报仇,不就两百块钱的事嘛,臭女人居然举报我。”

我用力点点头,他不知道,他这一走,我就得琢磨换地方了,大波的惨痛教训告诉我此地不可久留。

在网上观摩了一个多月才找到另外合适的一个地方,当然,离回龙观有些远,防止妖气飘得远。

晚上,我拖着拉杆箱路过让大波遭遇滑铁卢的那家店,居然又挂上红灯开门营业了。我身边也没有个商量的人了,举目无亲,站在那踌躇了许久。

想起张大波临走前跟我说的话,我觉得不管是龙潭还是虎穴,得走一遭,而且得好好切磋切磋。

我拎着箱子,昂着头推开了门,一股劣质香水气息夹杂着汗腥味儿差点没把我顶出去。

我定了定神,里面孤零零坐着一个姑娘,长得倒还凑活,正看着我。

我先开了口:“晚上好。”

“哎呦,拖着行李箱,你这是要搬到我这住吗?”

“没有,我来北京旅游,说这里是5A级风景区,下了车就来了。”

这姑娘乐了起来,说:“还5A级风景区?你是旅游局的吗?”

“不是旅游局,我是公安局的。”

这姑娘做出夸张的表情和肢体动作,说:“啊,我好怕怕,一个警察千里迢迢来我这,被你抓了也值了。手铐呢?快掏出来把我拷上抓紧走,你得抓紧时间,不然我男朋友一会儿就到了。”

看来这姑娘挺有一套,不吃硬的,而且并不像传说中的呆若木鸡,口里只有项目和价格两个干瘪瘪的词语,倒跟我周旋起来了,我决定曲线救国,来个软的。

把行李箱放在墙角,靠到她身旁,从上到下把她看了个遍,挑动了一下她肩上的透明吊带,说:“正一正,快掉下来了。”因为这个略显轻浮的举动,她觉得我和其他男人没有什么不一样,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务员。

这时,门忽然吱吖一声又开了,一个穿着讲究的男人进来了,他国字脸,身材板真,短寸头发,精神的很,像是没看到我一样,说:“小蝶,下班了吗?”

“还得有会儿。”

“好,我在路口等你,你把客人安排好,就出来哈?”

“去吧,老公。”说完,这个叫小蝶的姑娘还向她口中的“老公”抛了个媚眼。

这一幕让我感觉有些惊诧,这是个什么情况,果真是颠覆了三观,难道世上真有男朋友眼睁睁看着女朋友跟别的男人做这样的交易?

容不得我做太长时间的思考,小蝶说:“警察同志,怎么着?你是拷我呢?还是,靠我呢?”

我一下子慌不择路,拎着箱子捡着步子往外跑,差点没绊倒在门口。

肚子里闷了一坨屎一样臭的怂气,真不甘心,我决定日后再会。

到了新的地方,那段日子把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上,回龙观的恩恩怨怨早已抛在了脑后。要不是张大波冷不丁给我来个电话,恐怕就没有以后的故事了。

他是在喝醉了酒之后给我打的电话,问我混得咋样云云,最后低声问我:“大力,你帮我报仇了没!那女人啥味儿啊?”

我顿时张口结舌,以最近工作忙,老加班到深夜为理由,搪塞了过去。

大波在电话的最后,大着舌头絮絮叨叨:“哥们,我可是跟你说认真的呢,当初要不是我给你趟路,现在回老家的说不定是你,此仇不报,我诅咒你一辈子硬不起来,终生眼巴巴空流泪!”

我倒吸着凉气,挂了电话,脑袋里乱糟糟的,不叫事的事儿居然也被当做事儿。

后来的那次,其实并不是专门要去,正好因为公差路过,便准备再观摩观摩。

我准备来点野路子,在那家店附近买了点啤酒,又搞了些熟食,考虑到女孩喜欢甜食,又整了个半价促销的水果小蛋糕。

一进门,果然小蝶还是一个人坐在里面,她见到我先是一愣,忽然又记起什么,说:“你上次说自己是警察,这次要说自己是送外卖的吗?”

我腆着脸,笑嘻嘻地说:“孤独了,寂寞了,找你唠唠。”

说完我把酒和熟食放在了她大腿跟前的茶几上。

小蝶和我四目相对,确认过眼神后,觉得我是认真的,她说:“等会儿。”

她找来一张桌布铺在了茶几上,说:“这样干净些。”

喝了点酒后,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张大波在这店里被坑的事和盘托出,还演绎得声情并茂,怪这家店把自己的无产阶级友谊打碎了,说自己虽然在北京当个公务员,但是失去了张大波,就像马克思失去了恩格斯,孤单得不行,寂寞得不行,人生渺茫,前途未卜。

怎料小蝶吹了整整一瓶,说:“他有你这样仗义的哥们,值了,我替他敬你一个。”

两人喝的五迷三道,小蝶也打开了话匣子,说起她的故事。

小蝶家是西安的,家里条件很好。她爸爸是会计,因为贪污被革职了,但家里依旧很有钱,每个月收租金都得一两万。小蝶是家族里唯一的一个女孩,从小特别受宠,受的的教育也很正统,家族对她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让她学这学那,但她啥都不喜欢,读书到初一就不想读了,想到社会上混一混。她妈很心痛,打她,问她上不上学,她说不上。后来,她逃学出来,在社会上接触了一些不正经的人,稀里糊涂地就被带到发廊这来了。

她讲述了自己的第一次,上边流眼泪,下面流着血,每当她想家的时候,是如何压着声音,瞒着近况,使劲给家里人寄钱寄礼物,缓解心理的愧疚和恐惧。她说:“雪地里是埋不住死孩子的,什么事都会让别人知道,我们干这一行的说实话是见不了光的,同样是卖,你看那些女明星多风光,没法跟她们比。以后不能让孩子知道他妈妈干过这个。那时候还不如死了算了。”

小蝶对我的身份表示羡慕,说:“你天天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就把钱挣了,工作又体面,也不用天天熬到两三点。”

按照与人相处的“示弱”原则,没人愿意主动揭自己的伤疤,除非对方也是伤心人。我说:“现在形式主义闹得厉害,天天推材料到两三点都不是事儿。而且都两三年没涨过工资了,压力很大。”

没想到她问:“天天熬到两三点?那你还硬的起来吗?”

我一下子脸红了,没回答她。

“那你可得保重身体,还没结婚就糠了,那可不好。”

我感慨道:“人啊,都得自己成全自己,自己不折腾自己,还指着谁折腾自己,自己看不起自己,还指着谁看得起自己。”

聊到这,她说起之前出门买早点,就剩一根油条了,她先要的,但是被另外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大学生直接塞进了塑料袋,她很生气,两人吵了起来,那个大学生说话不知好歹,嘲笑小蝶是从不正经的发廊里走出来的。小蝶不屑地说:“大学生?你是大学生就了不起啦?你长这么大还是花家里的钱吧?我虽然没啥学历,但我的钱是我挣的!”说完,她从那学生的塑料袋里把油条又抽了出来,边塞进嘴里边回了发廊,大学生一点脾气没有。

半醉半醒中,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一个和这氛围格格不入的坚强和勇敢,向她诉说着自己“钱包被偷”的故事。

大一寒假,在春运回家的火车上,我旁边坐了个外出打工的小伙,顶着头杀马特的发型,大冬天的穿个露肩背心,左胳膊上纹了个龙,右胳膊上纹了个虎,一个劲儿地挤我,我那时候少不经事,不敢吱声。上厕所的时候,我摸了下挨着他那一侧的裤兜,发现钱包没了。我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来,一万个确定就是这个杀马特拿的。我非常想跟他商量,钱拿走,把证件还给我,但是憋了一路,只等他下了车都没敢跟他说一句话。我永远忘不了,他下车的时候还回头望了我一眼,嘴角露出轻蔑的冷笑,甩了甩黄毛大摇大摆走了,我居然还跟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一路走好。

经过大二大三的摔打磨练,有过失恋,有过挫折,慢慢学会了拒绝,也学会了观察和掌控局面。

同样是在大四回家过年的火车上,还是一个杀马特发型的小伙儿坐在我旁边,头发长的几乎看不清脸的模样,手指上戴着个假冒伪劣玛瑙大扳指,为什么我判断那是假的,因为他脚上穿着一双“adibass”的运动鞋,还挺新,乍一看还看不出来。我疲倦地打着盹,火车走走停停,摇摇晃晃,晃醒后我发现钱包又没了,里面还有一张密码为123456的银行卡,这下慌了。我朝他看了看,他眼睛闭着,晃动了几下身体,不能完全确定是他拿的,不能冤枉了好人还挨顿打,先探探底聊聊天吧。

我买了包烟,跟他套近乎,聊天中,知道他在北京大红门附近的服装厂做工,元旦前在在美发店打杂,大冬天经常在冰水里洗毛巾,手都裂了。我观察了一下他的手,的确有几道红殷殷的扣子,指甲很长,里面塞满了黑色的污垢。他的胳膊上还有一道刀疤,他告诉我是帮老乡打架留下了,还差点进了监狱。南方的冬天湿冷难熬,手足常常冻裂,我还特地带了几瓶润肤乳,从包里抽出一支给了他,他一开始不要,我说拿着,他便收下了,当场打开抹了一些。他说现在干的服装厂每个月才3000块钱,我之前为了让他知道我的身份知难而退,谎称自己是军校学员,一个月才250块钱补贴,都自称“二百五”,他非常用力的笑了笑。之后,我把那包烟全给了他,说是放假的时候同学给的。快下车的时候,他说前段时间几个朋友偷了两辆电动车,还放在大红门住的地方,他说:“哥,留个电话,过完年了我送你一辆。”我感激地点点头,互相留了电话,但明知这个电话是永远不会拨出去的。在他出门前挥手告别的那一刻,我摸了下裤兜,钱包回来了。

小蝶听了我的故事,哈哈大笑起来,半天停不下来,向我伸出大拇指。

酒喝到了最后一滴,我抬起腿要往外走,小蝶拉着我,说:“晚上就睡这儿吧。”

我说:“你男朋友呢?他不来接你了?”

“他今天值夜班,不过来了。”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地起了床,才发现小蝶躺在旁边,正瞪大眼睛看着我。

“你醒啦?”

我下意识地摸摸裤裆,说:“昨天,我们那个,没什么吧?”

小蝶摇摇头,笑着说:“你昨天睡得很好。你有个地方和我男朋友很像。”

我问她哪里像,她说她男朋友第一次和她躺在一块的时候,也一点没动,要是一般人,怎么压得住枪,早走火了。

小蝶当时心里也很纠结:辛亏他没动,要是动了,真不知道该不该收他钱。

原来,她跟男朋友是在麻辣烫店里认识的,因为深夜恰是火爆时候,人多座位少,挤在了一张桌子上,三言两语才知道,原来两人还是老乡,互相又看对了眼。吃完麻辣烫,两人在马路边上走到深夜,到24小时店里买了牙膏牙刷就去开了房。完事后,小蝶骗男朋友说自己开了家按摩店,自己是老板娘,不出台。

老乡是个酒店经理,小蝶对他颇有好感,情人节的前一天,她拉上我去附近的超市买礼物,问我该买什么好。我建议她起码去商场逛逛,她摇摇头,说那里的东西都是黑心价。

基于有限的经验,我说那就买条领带吧,顺手拿起一条黄色的领带,小蝶说:“要红色的,红色代表爱情嘛。”

她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幸福,一种和所有人一样的洁白无瑕的幸福,我恍然就忘了她的身份。

多日后的某一天,因为国企改革,我在工作上失落失意,失去了一切的乐趣和豪情,想起来去找她聊聊天。

到了店里,却发现多了个大妈,原来是早上过来干保洁的。

“看你哈欠连天的,昨晚接了几个活儿啊?”

“两个。”

“用套了吗?”

“都用,怎么能不用?我可不能要钱不要命。”

说完,她进到里屋洗内裤去了。她边洗边跟我聊天:“小姐们的内裤一般都是一次性的,不是那种洗浴中心的纸的,而是穿了一两次,脏了就扔了,她们不愿意洗,懒。别看我懒,请阿姨过来做保洁,但我不一样。我的内裤都是五六十块钱一条,粘上例假我都洗。”晾衣架上还有其他的几件衣服,小蝶说她特别喜欢kappa,但也会买安踏、乔丹、李宁,但她最喜欢的还是米奇,她说到“只要是米老鼠的都喜欢”的时候,嘴唇上扬,流露出少女一般的可爱。

她晾内裤的时候,我走到外面来,大妈一脸不屑地告诉我:她骗你的。昨晚都没用套。为什么这么肯定呢,因为小包房里的垃圾桶里干干净净的。

我脑袋里一下子咣地一声膨胀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俗话说“宁愿娶个妓女做老婆,不愿娶个老婆做妓女。”什么是脏?有些小姐就像鲁迅笔下的阿Q,喜欢用精神胜利法来自我安慰。比如,她们坚持用套,认为只用隔着这么一层橡胶,男人们弄的就是橡胶而不是她们的身体,她们只是给橡胶提供了一个场地而已。

大妈打扫完卫生走了,小蝶走了出来,说:“晚上找个地方喝点怎么样?有个事儿跟你说。”

正合吾意,但我本想问问什么事,或者问她男朋友是否过来接她,但她说自己有点累了,躺下睡觉了,我便不好说什么。

晚上,在距离她店四五公里的地方,找了家小饭馆,点了水饺和凉菜,喝着啤酒。

因为工作闷闷不乐的我,全然忘了她也有事跟我说,向她吧啦吧啦倾倒了所有情绪上的垃圾。她耐心地听着,给我提出了建议,苦笑着说:“你失落的时候就想想我的处境,还有啥想不开的。”

我突然想起她也有事跟我说,问她啥事。

她突然绷不住了,趴在桌子上抽泣了好一阵子后,才说男朋友终于还是知道了自己是在接活儿,一气之下抛弃了她。女人一失落无助就会想家,她听妈妈说身体不太好,想见见她,也想见见她的男朋友。原来,怕爸妈担心,小蝶谎称自己是在北京某医院当护士,男朋友是公务员,现在该要兑现了,她自己回去容易,但没有男朋友。

我一口闷了半瓶白棒子,答应帮她演好回家探母这出戏。

结账的时候,小蝶坚持要付钱,我说我来吧,哪有让女人付钱的道理,她胳膊在我面前一横,说:“你也挣不了几个钱,我虽然挣的钱不算干净,但自食其力,一顿饭的钱不算啥。”

我立在那,热泪盈眶,泪流到嘴里,苦的,跟酒的味道差不多。

将小蝶送回店里后,黑车司机送我回去。

司机说:“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去千禧街了?”

我说:“做小姐怎么啦?大哥你有需求也不一定都靠大姐吧?那多干巴啊,还不得找她们,人家又没偷没抢,你们自己送上门的,她们怎么就不能做小姐了?”

司机大哥被噎住了,半晌憋出一句话:“你说的在理。”

第二天一大早,我特意去市场买了一些特产和礼物,和她一起坐车回西安。

到了她家才知道,她口中曾经的辉煌都是老黄历了,她家的屋现在成了农场的一部分,一排排房子很整齐,只是毕竟有些年代了,显得有些破旧,墙角下长满了草。家门上的春联倒是新贴的,但是风吹日晒有一阵子了,有些褪色、开胶,风吹着沙沙响。屋里很小,大约只有20平米,客厅和卧室用一张脏兮兮的布帘子隔开。客厅有一个两人坐的旧沙发,对面放着台老旧的电视机,屋顶吊扇的叶片上蒙着一层黑乎乎的灰尘。屋后还有一个20多平米的小院子,一侧搭了个小厨房,灶台上还放着一双筷子和碗,还没洗,碗口盯了一圈苍蝇。

小蝶不好意思地张罗我坐下,但却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她又跑外面叫妈妈。

一会儿,她妈妈来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穿着很朴素,看样子刚从农场干活回来,手里还拿着农具。看到我,她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笑呵呵地问我哪里人、做什么的、多大了等等问题。我按着事先和小蝶商量好的口径一一回答,小蝶妈妈很满意。我反而好奇起来,不是说病重吗,怎么还下地干活。原来小蝶妈妈就是有点高血压,时好时坏,医生开了药,现在稳定下来了,这次主要就是想女儿了,找个借口让她回来一趟。

中午,家里来了很多亲戚朋友,其实主要是来看小蝶“男朋友”的。我当时十分紧张,深怕说错什么话穿了帮。可能是我一身书卷气帮了大忙,大家觉得我是个正儿八经的人,有礼貌,还让小蝶多向我学习。小蝶适时地把带来的礼物分给大家,又赢来了诸如“很懂事”“会做人”的夸奖。

午饭吃的很开心,小蝶也露出一脸的满意,不时地对我的表现点头。她家亲戚不停地给我夹菜,说小蝶爸爸在牢里还有几年,拜托我好好照顾小蝶,说小蝶小时候被惯坏了,有些地方多包容等等。

饭后,小蝶以“第二天还要值班”为理由,和我一起坐上了到火车站的三蹦子。出发前一刻,小蝶妈妈靠上前来,往我怀里塞了几个咸鸭蛋,说火车上就着泡面吃。小蝶眼角有些红润,车子发动后,她一直扭着身子往后招手,而她妈妈一直站在那,直到我们拐弯才看不见了。

到了北京后,小蝶拉着我,嗫嚅好久,才说:“大力,我们以后还是不见面了,我准备离开北京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你去哪?”

“应该可能回老家吧,也可能不是。”

我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任凭她消失在喧嚣嘈杂的人海中,想去喊住她回头,又觉得让她离开才是更好。

我在心里想着:她,不管算是年轻呢还是不年轻,人生的路都还很长。我不会廉价地祝福她活得更好,只祝福她为自己走,为自己活。

既然不见面,却总是牵挂于她,一片孤零零的浮萍,不知飘往何处。向她打电话和发短信都石沉大海,没有收到回复。好几次换手机,整理通讯录,在准备按下删除键的时候又停了下来,虽然相忘于江湖,不如留着一条若隐若现、似是而非的线。

就在前年,小蝶终于回复我了,她给我打的电话,说爸爸刑满释放了。我向她表达祝福,一家人终于能聚在一起了,有一种破镜重圆跟爱情有关,也跟亲情有关。

小蝶的男朋友后来和她重归于好了,并没有离开北京。去年上半年,小蝶开了一家洗衣店,主要接酒店的单子,她负责经营,爸爸捡起会计的活儿,负责理账。下半年,她给我发了一张结婚照,对方正是当年的酒店经理,邀请我参加他们在北京的婚礼,人不多,就双方父母和一些北京的姐妹和朋友。我瞅着照片久久不能离开视线,看多了竟觉得她的老公有点眼熟,刨除之前在店里的一面之缘。因为在外出差,就打了个招呼没去,但把礼金转了过去。

今年的某个时候,咱们单位有五个哥们喝了酒开车去千禧街潇洒,结果在距离单位三百米的地方撞了车,估计是在回龙观快活过了头,车都不会开了。我突然想起小蝶来,想了解她的近况,问他们夫妻两人有没有过得很好,但电话那头的小蝶异常地兴奋,她顾不上让我插嘴, 说:“我当妈妈啦!”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竟让我有些语塞,转而镇定下来,说了一大通祝福的话。原来,小蝶过几天就要举家回老家生活了,北京这片土地有太多圣洁的地方,有太多雄伟的地方,有太多阳光普照的地方,也有不少阴暗潮湿的地方,也有不少肮脏龌龊的地方,而现在,小蝶和她的家人已经不在乎它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了,她们只要有个温暖的地方,那就是家。

挂完电话,我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鸡,对于小蝶,她终于化茧成蝶,翻开了人生崭新的一页,靠自己的努力实现了人生之路的弯道超车。

我突然又想对小蝶的老公说几句话,猛地想起小蝶曾经给过我她老公的电话,我翻动屏幕,却发现那个号码有两个备注,一个是“小蝶老公”,一个是“摩托男”,原来四五年的生活已经把脸庞刻画的面目全非,当面“笑问客从何处来”。我猛地想起当初在火车上的一幕幕,想起他为哥们两肋插刀的事,想起他要送我摩托车的事,心头上的石头落地了。

直到现在,我偶尔还会翻出小蝶老公的电话号码,纠结于是否要去拨通它,或许它可能已经是一个空号,任凭那毫无感情的语音在深夜回荡。

(纯属虚构,部分细节取材自山西人民出版社《我在现场—性社会学田野调查笔记》,与本人概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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