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房是一家客栈。
姑娘叫雅安。
客栈就像是这座孤零零的岛上生出的一棵树,没人知道它的年头。
雅安就像是这棵树上开出的一朵花,没人知道她的来历。
花花草草堆满了客栈,门前、走廊,到吱吱呀呀的木楼梯,甚至每间客房。
一年四季,海水的盐腥味和花气混和着,客栈里散发出一股神秘的味道。
雅安喜欢这味道,三十年,她把日子泡在这味道里,一点一滴地嗅着。
客栈里客人不多,大多是偶尔经过小岛,上来歇歇脚的客人,当然也有为了猎奇,专程前来花房客栈的。
客人都知道花房客栈的规矩,吃住无所谓多少钱,甚至可以不给,但要每天为雅安讲一个故事。
这是个奇怪的规矩,但如果不遵守,哪怕花再多的钱,雅安也会把你赶走。雅安脸色变了的时候,满房的花花草草,也会很不高兴,一齐屏住了呼吸,只剩下潮潮的盐腥味,让人嗓子发起痒来。
当然没有人愿意拒绝这个规矩,雅安柔柔的笑,满客栈的花香,让每一个客人都有讲述的愿望。
雅安每天听了故事,就礼貌地笑笑,慢慢地起身,走上楼梯,吱吱呀呀的木楼梯,花花草草们伸出枝枝叶叶,簇拥着雅安的长裙,像是要拦住她似的。
雅安每一步都踱得都很慢,很重,每一步,都像是要呼出一口胸中郁积的气,可是却又呼不出来的样子。
客人们的目光就追随着雅安。
雅安已经快六十岁了,她的背影,让客人们伤感。
客栈的楼顶是一大片露台,雅安疲惫地坐在一把藤椅上,刚才客人们讲的故事,没有在她的心中激起一点的涟漪。
雅安的心中,装着一个故事,三十年了,雅安始终等着这个故事的结局。
故事是一个老军人讲的,讲了一场激烈的战事。他最后说,他的一个部下,一个勇敢的小伙子,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在为他疗伤时,发现他的内衣口袋里,有一个小小的锡纸袋,里面是一枚干花。
老军人说,干花上还有淡淡的墨迹,仔细辨认,是“花房姑娘”几个字。
老军人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直盯着雅安。
雅安的心一惊,哇地哭了起来。
老军人的目光柔软了下来,轻声说,花房姑娘,就是你?
雅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哽咽地问,他在哪?
老军人叹了口气,当时战事吃紧,把他们这批重伤员安排在了一只小船上,准备送回后方,可是。
雅安急切地盯着老军人。可是,我听说,小船后来被海浪打翻了,一船人不知所终。我听说,他在昏迷中一直叫着花房姑娘这几个字。
雅安的泪已淌成了河,他不会的,他说过要来接我走的。
老军人说,战事结束后,我始终忘不了这只小船,我惟一的线索,就是花房姑娘这几个字,找了好多年,才找到这里。
老军人蹒跚着脚步,落寞地走了。
那天,小伙子来的时候,是个正午,阳光正好,小伙子一进入客栈,满屋的花花草草争相摇头晃脑,手舞足蹈似地迎接他。
小伙子说的第一句话是,这屋的味道真好,还抽了抽鼻子。
雅安有些恼火这些花花草草的举动,可是,一遇到小伙子清澈的目光,她也不由自主地满心欢喜起来。
那天,他俩说了很多话,他把她叫花房姑娘,说她就是花仙子。那天晚上,她送了他一枚自己精制的干花,还用毛笔写上了“花房姑娘”几个小楷。
他走了,他说,战争结束,他就回来接她。
他笑着走的,很幸福的样子。她,也很幸福,第一次感觉,小岛上,一点也不孤单。
雅安流了一夜的泪,第二天,她对客人们说,以后,每个人都要为我讲一个故事,讲讲你的们见过的人,听说过的事,客栈的钱可以不要,但一定要给我讲个故事。
雅安听了三十年的故事,听着听着,雅安就老了,她觉得自己已活过了几生几世。
雅安坐在藤椅上,已经有些混浊的眼神,望着苍茫的海,苍茫的天,突然心中就涌起了一句话,她喃喃自语:两个人的日子,我一个人过吧……
雅安知道,两个人的日子,自己会一个人这么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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