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和狗

疯子和狗

疯子的身上缠满铁链。

我一直不明白那些铁链是用来干什么的，也许人的野性的确需要某些东西的束缚。但我又怀疑有宇宙中无处不在的潜规则的引导和制约。若果真如此，那些铁链必定多余。可我无法确定那一点更接近真实。

疯子身上披着破碎的布条，他说那是最原始的衣服，这一点我仍然有些怀疑，按说人最早披在身上的东西是不会经过精细加工的。即使经过了加工也不会再故意撕碎。这样的衣服披在身上，我不知道能印证些什么。

疯子需要的是粗犷的野蛮的残缺的美，还是另外的开化和文明?我不知道。我不懂，也可以说我对疯子的本质一无所知。我所看见的只是眼前的疯子，关于他的内心，他的行为背后的思想及这些行为可能引发的后果，我没有足够的洞察力和预见力。我只知道疯子就是疯子。疯子没有姓，也没有名，在我的眼里他只是个疯子，就像在疯子眼里我也是和他一样的疯子。

关于疯子的传说有好几个版本，我所见的是我见到的那个。有人说疯子有冬眠的习惯，接近于冷血动物。可我却在冬天看见疯子在大街上溜达。在我的意识里可以把疯子劈成两半，一半放在心里，把他装饰的高贵而华丽，一半放在别人的嘴里，任唾沫飞舞在他的脸上。

不知有多少人看见过疯子，有多少人注意过他。他长着一张丑陋的脸，但不足以让人记住。也可能是人们平常看到的都是些陌生而相似的面孔，没有人能把他和别人分辨开来。

但是第一次见到疯子，他的头发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的头发似乎经过某种药剂的漂白，但能明显地看出曾经的色泽。长势像秋后的庄稼，眼瞅着不停地调枯却没有丝毫收割的意思。

疯子昏黄的眼眶内镶着两个不相称的眼珠，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凝视他的眼睛，你会发现里面好似有无数蚂蚁在窜来窜去。我想那可以证明他的心思很复杂。这个世界是不是有点儿让人难以理解，连疯子都不是那么纯洁。

狗

狗是一条好狗，可狗也有变得不好的时候。比如说年轻力壮的狗可以看家护院，可以追捕猎物，勇敢而又性情温顺。年老力衰的狗脾气大涨却爱在太阳底下打盹儿，主人家的东西被搬光了他也不会吭一声。主人回家发现东西丢了，拿起棒子把狗打了一顿，骂狗无用。狗反问你拿我当有用的看待吗?问得好。年轻的时候，看他有力可使，好吃好喝养着，一旦年老耳背眼花用处不大，便给一顿不给一顿，不拿他当回事儿。即使老狗还有三分才，不吃不喝也难为。可叹。

仔细想想，人就是这么短视。只顾着眼前的一点点利益，从不考虑今后。刚开始人有一大片林子，林中的枯柴足够用，可是人懒得去稍远处找寻，把近处的树伐倒当柴烧，烧完一片烧一片，近处的烧没了，往远处看，原本的枯材成了腐木，不能烧。小树苗还没长起来，好木材越来越少。这时候人本该清理远处的杂树，在近处种些小树，求得休养生息，可人见木材短缺，奇货可居，反把可用之材全部伐倒，换成了银子。没多久，林子便消失了。

若干年后，草原变成了荒漠，所有的动物失去了家园，他们背井离乡去寻找出路，饥寒交迫中，一批批的探寻者倒下了，一个个物种灭绝了。世界上最后的一只老鼠临终前愤愤地说：”人一直说我们目光短浅，依我看人未必比得上我们。”

以上的事实似乎还未发生，不过看似已不远。因为狗已经被赶出家门。

时间久了，主人发现缺少了狗的陪伴，家里的生活完全陷入了混乱。于是主人想了许多方法去找狗，可狗早已不知去向。明白了狗的好处再去宠狗，不知是不是已太晚。

疯子和人群

没事的时候，疯子喜欢在村子的角角落落搜寻别人丢掉的烟头。如果有人给他一支好烟，他也会迫不急待地点起来，认真地吸。有一次二狗给他一支好汉烟，他笑着接了。二狗给他点上，他就悠悠地吸，吸不动，烟里藏的小鞭炮却“啪”地一声炸响了。疯子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瞬间的惊诧表情凝固在脸上，像冬日里坡上的野山杏树，风刮上去就嗖嗖的响。再往后，有人给他烟，他就不接了。他懂得怎么应对周围的变化，他也知道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二狗那样，可他无法分辨。有些东西总是隐藏的太深，让人无法看清，于是大多数人选择了回避。疯子只是其中之一。

疯子在村里的每条道上晃悠，看见烟头的时候，眼睛会不由自主地一亮，接着马上恢复原来的神态。然后定定地盯着那烟头慢慢地靠近。先踢一脚，试试看见的是否真实。再踢一脚，确定它不会飞走，才迅速地用食指和中指夹起来，揣进早已准备好的兜。这个过程的动作足够狡猾，足够娴熟。也许在人群中只有这样才能生存。不过疯子的窘况依然很多。

等烟头攒多了，疯子把里面的烟丝拧出来，用纸卷了，点着吸。他没有火，得找人借。农闲的时候，村人喜欢聚在一起唠闲话，这时候疯子会慢慢地走向人群，而后怯怯地说：“借个火。”拴拴先起哄说：“找老董去。”老董说：“二娃有。”二娃又说：“拴栓就有，找他借去。”疯子无奈地在人群中转来转去，就像一只惊悸的鸟在人群中不知所措地飞。

疯子和人群的接触大抵如此。他也渴望和谐的相处，但是他做不到。不是他的缘故，也不是因为别人。他一个人的时候很安静，可是把他放在人群中，他就变成了不和谐的因素。我曾经反复告诉自己，这样的生存环境多姿多彩，有滋有味。可我始终无法明白：为什么当疯子走进人群，连天空也会变得如此灰暗?我问天，天不语。

狗和人群

狗咬人吗?

咬。

是狗就会咬人，可狗不会随便咬人，其实大多数时间狗在用他的声音警示人，可人们总是不爱听。

狗是条好狗，我早就说过。狗的名字叫四虎。纯黑色的毛皮缎一般光滑，四肢矫健，个性强悍，是狗中的绝品。可惜的是，平常他总被拴在院子里。偶尔溜出来，他也不会欺负小猫小兔子。人们一直以为他温顺可欺，况且有人说过好狗架不住人多，于是大伙儿都觉得人多点儿必定能占些便宜。等狗露面的时候我们十几个小子每人揣两大兜子石子，手拿棍棒迎去。先在远处用石子砸他，接着冲上去用棍棒招呼。一顿袭击之后，首领喊一声”撤”，便风一般溜回屋里。四虎在外面叫骂，我们只当是失败者的哀号，绝不理会。可是没几天，围攻他的小子每人屁股上新添了两排牙印。

狗每天都在说着：“妄，妄，妄”，可惜少有人能听得懂。

疯子和狗

疯子和狗都带着铁链，不同的是疯子的铁链是他自己缠上去的是为了他的尊严，他是在展示自我，他用他的规则来约束自己，以便获得更高层次的享受。而狗并不希望有东西缠绕着他，所以疯子以铁链为荣，狗以链子为耻。疯子想方设法找些链子缠在身上，而狗在不断地挣脱铁链。

四虎被铁链拴着感觉很不自在，便想了办法开溜。他先是把铁链绷紧不停地转来转去，使铁链摩擦、发热、变细，他费了不少功夫，火候一到，他便狂吠一两声，猛地一扑，铁链应声而断。他从矮墙上跳出来，脖子上留下一小段铁链，走路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跟随人群到了疯子家。

疯子被他的父母兄弟用铁链绑起来了。他们用疯子身上的铁链把疯子绑在院子中间的一根柱子上。当身上的铁链由装饰变为束缚时，疯子的胸中燃起了火。偏偏这时四虎凑到了疯子跟前。疯子一看四虎脖子上的铁链，火往上窜了一丈，因为他对铁链的仇恨已深。而四虎看见疯子身上的铁链不免引发许多不快的回忆，于是他的胸中也升起一团火，因为他对铁链的仇恨已起。

两团火，这么近。两团火交融，必定会毁灭些什么。或者是铁链，或者是……

按理说狗是不善于用牙齿去对付铁链的，他也不该产生这种愚蠢念头，可他偏偏那样做了。四虎风一般扑向疯子身上的铁链，在他的嘴唇碰到疯子身上的铁链的那一刻，疯子的脚也已踹向四虎脖子上的铁链。嗷的一声残叫，四虎一个翻滚，倒在疯子面前，人们上前细看，四虎已经没了多少生气。有人纳闷，怎么会这样。如果一定需要一个解释的话，那是因为铁链离疯子和狗的要害都是那么近。

结局

我一直怀疑是否需要一个结局，就像怀疑疯子是否真是一个疯子。

如果有多种结局，我会选择一个，而不是被动地承认其中之一。

最坏的结局：狗死了

疯子死了

人群解散

狗和疯子成了敌人。狗的同类和疯子的同类也成了敌人。狗和疯子世代为敌。

最好的结局：一群疯子和狗愉快地生活在一起。

其他结局，等待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