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老家叔公从外地回来扫墓,返程时路过市里作短暂停留,在微信上说,他已经到了市里。
叔公虽然与祖父平辈,但他的年龄比父亲还要小两岁。小时候与父亲是玩伴,一起去上学,一起去放牛。初中毕业后,叔公就去了参军,比大伯要晚些年参军。叔公是在福建的28军服役,而大伯在福建的31军服役。叔公服役的部队,原来是宋时轮的九纵队改编的第九兵团里面的一个军,曾经在抗美援朝时打过著名的长津湖战役。也就是最近影视剧热播的那场战役。叔公参军时,这支部队的很多首长是从赣南老区出发参加过两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对赣南老区参军的同乡特别有感情,因为赣南出来的老俵知道家乡人在苏维埃土地革命时期为新中国的建立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苏区老俵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人参加红军和支前工作,为革命不仅倾其所有,许多也献出了生命。那些赣南籍老红军开国将军是最清楚不过了。
当年叔公在福建在28军时是炮兵,那时候的初中生也算是知识分子了,人机灵,也有客家农家子弟那种勤劳,为人处事待人接物上也是没得说的。部队里赣南籍的同乡都很乐意帮助他,首长们也很看得起他这位来自赣南老区的年轻小伙。入伍没多少年,叔公在部队入了党,提干当了军官,对部队的各种火炮了如指掌,成了行家里手。
“XX,公知道你忙,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忙工作,你要过来看公,那就到晚上过来,在家里吃晚饭吧。”
叔公接到我打给他的电话,这样回复我,让我心里一丝暖意涌起。我过去看他,担心他在市里的战友找他聚,怕时间上有冲突,于是提前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公,吃饭那就不一定赶得到,你也不要让婆去多准备菜了,自家人怎么吃都行,到了时间来不了你和婆也不要等我。”
叔公在苏州时,我时不时向他发个消息问候,通个视频电话,聊聊天,拉拉家常。他也很乐意和我聊聊家里的事情,家里一些亲戚特别是那些上了年纪的长辈情况,他都很了解。那天他给我发了一段很长的视频,是他们老部队28军那些战友们精心编辑的军史。果然在介绍到28军历任军长、政委及其他部队首长时,出现了许多位熟悉经过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开国将军。我与他说,你们部队这么多赣南籍的高级将领,部队由这些身经百战的老红军领导的,战斗力一定很强,也是一支很光荣的部队。叔公说,是啊,我们部队当年都参加过炮击金门。我当兵的时候,军长是于都籍老红军康林少将。他是我们邻县的,离我们老家不远,说的客家话和我们老家的差不多。康林将军的事迹可不简单,陈毅元帅在前往油山时,担任过陈毅元帅的警卫员,国民党军队搜山时,曾经保护过有腿伤的陈毅元帅,后来经过三年艰苦的山区游击之后,随陈毅元帅下山改编新四军。
“我们的老部队现在已经裁掉了,已经没有这个番号了。只有以前的战友还会经常联系。”叔公在话言中不禁透露着一些怀念,人到了老年对自己年轻时光荣往事总是无比的兴奋与激动。
“现在部队都没有军、师,都叫旅了,集团各兵种协同作战,更厉害更符合现代战争的需要。你的老部队虽然不在了,军史还在,英勇顽强的精神还在。”我安慰他说。
“你大伯在部队时也很不错的,比我更早入伍,入了党,也立过功,奖状在家里贴得满墙都是。我们那时都很敬重他,可是却没能在部队提干,真是有点太可惜了,最后退伍回家务农了。”
叔公提到了我已故的大伯。
“是啊,大伯是个很勤劳的人,待人和善,为人忠厚,操劳一生,五十多岁就去世了,是个苦命人。”
说起大伯,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了小时候在大伯家里玩的时候的情形。
大伯的样子现在还是那么清晰,中等个子,身高大约一米七二左右的,他的体格在记忆中还是比较健硕的。以前看到张贴的画像,觉得他的面貌长得和画像上孙中山还有些神似。大伯在记忆中出现比较清晰的一幕,他与伯母正在山腰上挖土,在那矮山坡上已经清出了一块很大的空地,再一次到那里。他带着堂姐堂哥正在建房子,空地上泥坯房的已经初现雏形。那时正处盛夏,大伯坐在空地旁边的树荫下面歇息,挥汗如雨,矮凳旁的草地上放着一只大铝茶壶,和一摞大碗。大伯与伯母脸膛都是黝黑的,特别是伯母,脸黑得一笑时,那一口白牙特别地醒目。堂弟与堂妹山坡上嬉戏着,偶尔也在工地里帮着捡捡石头,往粪箕里铲土,让年龄稍大的哥哥姐姐挑去。爷爷偶尔也从祖屋那边过来一下,送点吃的东西,或者送些雨具过来。记得爷爷过来,大伯都是毕恭毕敬的,显得有些拘谨。爷爷那时候岁数已经很老了,也帮不了很大的忙。
大伯并非是爷爷与奶奶的亲生儿子,因此他与爷爷得一点都不像,与父亲及叔叔长得也不像。大伯出生于1944年左右,那时日寇正在侵入粤北,在兴宁与抗日的余汉谋部激战,逃难的民众与当地失去生计流离失所的百姓人心惶惶,兴宁城内一片混乱,百姓纷纷准备携家带口逃离战火。爷爷那时三十出头,与叔公的父亲及老家的青壮劳力作为挑夫往兴宁方向运送抗战物资来挣取些微薄的脚力钱谋生,在返回路过兴宁叶塘村时,歇脚地有一户人家刚产下了一个男婴,家里男人也许被征丁去了,女人料想兵荒马乱之年也养活不了这襁褓中的婴儿。奶奶在此之前生第一个婴儿,是个姑姑。在这狼烟四起、国家危难之际,缺乏食品、药品,姑姑生下没多久就生病夭折了,爷爷与奶奶悲伤不已。
婴儿啼哭声引起了爷爷的注意,因为这声音没有多久前还是那么熟悉!虚弱的奶奶怀里抱着吃奶的姑姑,爷爷在旁边看着这稚嫩无比新生生命,心里如寒夜中燃起了一团篝火,有了些暖意和期待。女人一手抱着婴儿,身边跟着一个,手里还牵着一个。泪眼汪汪,翘首望着路上过往的商人和挑夫。婴儿不停啼哭,女子撸起衣服给婴儿喂奶,干瘪的乳房却没有奶水,婴儿吸吮了会儿还是不停地啼哭。女人领着孩子朝着一伙在路边树下歇脚的挑夫走去,问:各位兄弟大哥,你们谁要孩子吗?我实是没有办法养活这个孩子了,谁要我就送了。爷爷站起身看着女人怀里抱着的孩子,眼里放着光,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刚出生的婴儿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爷爷问她:你真的要送?女人回答:是的,家里没有男人,没有吃的了养活不了,活活饿死还不如送人。爷爷对她说:那好吧,给我吧,我老婆刚生了一个孩子没带到,现在还有奶水。女人把婴儿递给爷爷,一边问:你哪里人,离这儿远吗?爷爷对她说:老家江西的,离这儿不远的。女人说:孩子是个男孩,家在叶塘,姓欧阳,请你好好把他养大。爷爷说:巧了,我也姓欧阳,是本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他,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爷爷说完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些钱递给她,说:本家媳妇,实在不好意思,现在打仗挣钱难,只有这么一点钱,不要弃嫌。女人收下钱,突然向爷爷跪下磕了个头,牵着另外两个孩子,没有回头,往村里走了。爷爷目送走女人后,端详着这怀里的婴儿,无比欢喜。
挑夫们歇息完,大家起肩挑着箩筐结伙上路了。爷爷把婴儿放在了箩筐里面,挑着担子跟着队伍。一个老太婆从后面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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