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茶放好了,我拎起刚刚烧好的开水一把冲了下去。飞扬,转圈,旋即默默下沉。“曹老师,茶好了,试试。”我轻轻推过茶杯。
透过氤氲的水汽,曹老师猛得一吸,滚烫的茶便顺着喉咙滚落下去。“我就爱这热乎劲”曹老师笑了。我也笑了,因为我知道在这高海拔地带永远没有100度的水—正如爱也没办法滚烫一样。
“其实我去年没想过自己今年会到这里来。”曹老师开始了今天的话题。
“巧了,我也是。”顾老师轻轻附和,“所以人生没有那么的计划。”我不言语,给还剩半壶的茶续上热水。一摸水温,已经有点下降,还需要在炉子上滚一滚。
化隆的日落已经提早了一个小时,七点半后夜色已经倾泻而下。半开的窗户丝丝凉气透进来。我一侧身,那凉气犹如毒蛇吐着信子沿着窗台闪了进来。年纪大了,毕竟受不了这西北的风寒。
“曹老师,把你后面的窗户关一下,有点冷。”窗户啪的一下关上,屋里陷入了安静。“年轻的时候谁能想到自己能当一个老师啊!”曹老师毕竟是老教师,心中既有丘壑,也有三分理想的明月。他谈起来自己的老师,那个在他遇到困难为他奔跑的中年男子。突然我脑海中一位老师的也向我奔袭而来,笑着推了我一把,“快,别耽搁了!”我最终上赶上了末班的船。等回望的时候,俞老师还在那个出发站笑着跟我挥手告别。
他就是我的恩师—俞传龙老师。年初的时候从老同学那得知俞老师身体出了恶疾,觉得医疗技术如此发达,俞老师肯定能战胜病魔。可惜,在一天天日子滚过去的时候,在我一天天打发时光的时候,我们却等来了更不好的消息—俞老师可能不行了。
六月初我收到了吴强的留言,让我抽空务必回一趟南京。“不知道俞老师什么时候走,但有可能是你看到他的最后一面。”吴强知道俞老师对我关爱有加,甚至工作很多年了还一直关怀倍至。在前年回去的时候一起吃饭,他还在跟我讨论什么是真正的教育。 “我想俞老师一定非常想见你一面。”看着简讯了的几个字,一股凉气冲到了胸口。我告诉老同学,虽然六月份无锡的疫情刚刚结束没多久,我一定设法回来看他。
还没进屋之前,吴强再三强调,不管看到俞老师什么样,你们几个女同学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笑着说,放心,我们要给俞老师力量。事实证明女人的话不能当真,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没用极了!
这是一栋老房子,屋外养的花开始绽放,阳光透过天井洒进来,有斑驳的花影。门推开了,像破旧的纺车发出吱吱的声音,时间一下子变慢了,被拉长了,迫切的心突然停了下来,我不想那么快见到俞老师。
门最终开了,我一眼就瞥到了躺在床上的俞老师。 我看到那个一年没见的俞老师,那个完全不在我记忆中的俞老师。胸口跟被大石头压住了,我喘不过气来了。完全说不出话来,眼泪似乎也被憋了回去。那一刻只听见抽泣的声音。我立马转身出去,太失态了。这根本不上看病人的状态。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痛彻心扉是什么,痛到你无法承受,无法控制,也无法阻止。可惜我也没法用我拙劣的文字来描绘。
四个女人在屋外哭成傻子一样。吴强走出来,有点手足无措。见过那么多的世面,也没办法安慰这样的局面。最终,我调整好了情绪,努力笑了出来,我走到了门口,甜甜地叫了一声:俞老师,我们来看你啦!真的是蹩脚的假装。如果俞老师还能和我开玩笑,一定会嘲笑我这拙劣的演技。
短短的半小时,我已经不太记得说得什么了,我从头到尾坐在他旁边,紧紧拉住了他的手。他变白了很多,手也纤柔了许多,可是我还是要想那个黑黑壮壮的俞老师。
时间很快,俞老师坚持要送我们出门。其实我们几个同学都知道,俞老师现在身体起床都很不容易。他穿着拖鞋,一点点挪着身体,一点点走出了卧室,一点点走出了客厅,他站在大门口,跟我们说着他养的花—那几盆还在沐浴阳光的花。“哎,要是还有时间,我能养得更好!”鼻子一酸,在抬头告别的时刻,我希望他能活到80岁。
吴强一语成谶。果然见完俞老师没多久,暑假就传来了俞老师的逝去的消息。我没有惊讶,没有那么多悲伤。我释然了—病魔的折磨于他太过残忍与痛苦,下一辈子一定要做一个幸福的人。只不过洗着碗的手不自觉的停留下来,看着水里的泡沫逐渐消失。
回想俞老师教我的那两年,他像父辈一样关心着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不好好背书,每节课他进教室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瞟向我这。如果我跟他直视,他会认为我准备了挑战;如果我低着头不看他,他又会认为我没有复习。总之,我跑不掉,几乎每节课我都要被喊上去默写,回答问题。我一次被被打击信心,又一次次重拾信心。跟一个战士一样永不屈服。海明威曾说: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又继续上去板书。还没有写到一半,俞老师突然表扬我了。
“我们的张同学上辈子肯定是个太后。”我停了下来,难得我还没沫完老师就表扬我了,我望了一眼旁边的同学,欢喜极了。
“只不过,她不姓张,姓皮。简称皮太后。”这个幽默我转了五分钟才反应过来,真正的是木鱼脑袋呀!也正是在这种特别的关怀下,我考上了大学。填报志愿的时候,俞老师说你这分数上个师范吧!女孩子出来当老师蛮好。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俞老师就这样为了铺了路,甚至为了庆祝我考上大学,他送了一个皮箱子给我。那是人生中的第一个行李箱,我带着他送的行李箱去了学校,去了单位。
俞老师总说我很坚强,很有韧性。其实,也不过在众多的学生你多看了我一眼,高看了我一眼。
这篇文章酝酿了很久,直到和曹老师的谈话,我才有了开头。我想你在你普通而又平凡的一生还有那么多的学生记得你。每一个我爱过的,我都会为你写一篇文章。而师恩难忘,也是我教学之后教授的第一篇文章,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可惜你听不到了。
我接过你手中的接力棒,完成未完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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