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今晚出门之前，有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请我帮他起英文名。
（其实曾经有多熟悉，我也不清楚，相比起往后进入我生命的人们，那似乎真的只是蜻蜓点水的交往）
蓦地想起来，五年前他似乎也有过这样的请求，但我还没有想到，事情便风云骤起般变化了。

突然想起这个词。故人。
如果有一天，与一些曾经在自己的生命里停留过的羁客再度相逢，甚至因为公务事再度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我会如何在心底称呼他们？
除了故人，似乎没有更好的词语来形容。

故人是什么呢。
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出自《孔雀东南飞》。这一句，不知怎么的，当时最是触动我，一直记到现在。

我和朋友开过玩笑，如果钓鱼岛事件引发中日打仗，一定不要先炸北上广。
故人就是，你希望他或她一直好好的，甚至是他或她的家人一直好好的，所有的危险都离他们很远。
故人是你宁可远远望着，不去走近的人。
故人。故人故事故情的故，人情的人。
有时，故人便是一生不再相见，再见亦是来生了。于是故人便真的成了故去的人。
总好过，在葬礼上最后一面。
——如何能够把所有的故人一次都见过了？也许是葬礼了。
不如不见。
故人就是，抽离所有的情感、浪漫、幻想、欲望和情绪以后，你依然会关注的人。

事实上，故人是，曾经有过一段故事，在故事的结尾，总有一个人的心底，似乎欠了另一方的人情。
仿佛一败笔，整个故事的基调面目全非。

好像弹得正是流畅，断了一根弦，无论后面的乐章有，或是没有，这首曲子到底是弹砸了。
从此，旧琴放在角落里，许多年，不再去弹起。
也害怕再看见，反复提醒自己要去维修。而换一根琴弦，总是要费心思的。
其实，又要费多少心思呢。有太多的事情，人类倾向于将它想得十分复杂。
逃避的，只是那首还没弹奏完，或是弹奏得相当扫兴的曲子罢了。

或是听得名家演奏经典曲目，如《高山流水》《春江花月夜》，如痴如醉，谱子也看得甚是明白，但一落手，却是怎么也弹不顺畅。
乏味了，再也进行不下去。
从此束之高阁，游戏人间，或转入另一条轨道，忘记那首弹不下来的高难度的曲子。
直到哪日心底沧海桑田，突然想起年少时光来，抬头望望，那积满了灰尘的旧琴。如何是好

琴谱还收藏着，偶尔翻出来看看，只是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不是还在。
怀念的是什么呢。是那种行云流水，人琴合一的通透感，还是那曲旋律，因为喜欢，找不到替代的曲子。
抑或都不是。仅仅是要纪念，纪念曾用心做过的一件事情，用心付出过的时光。

它曾经记载了你肆意烂漫的青春，你纵情犯错与大笑大哭的日子，你忧心忡忡，却压根不害怕失去或粉身碎骨的青年时代。
青春总是要以鲜血淋漓的疼痛来证明深刻与存在。
如此慷慨，如此狂妄，一切皆有可能，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那突然人间蒸发玩消失的日子。
那暧昧游离的朦胧感。
那牵着对方的手心里的波澜不惊或波涛汹涌或是安静美好的情愫。
那在街上认错对方，然后追到外头去的傻劲儿。
那拿起电话就把电话挂了的瞬间。
那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痛哭一个小时的青春。
那曾经看到一条签名然后一个人在路上痛哭流泪的心痛感。
那两个人在外面一待就是三四点的凌晨。
那在冷风中听到的一句“我爱你”，心里刹那踩空的节奏。
那面不改色冷冷看着对方说”再也不要找我“的冷漠。
那艰难地说出一句“我爱你”却怎么都咬字不清犹如仪式般沉重庄重深重又慎重的黄昏。
那两个人抱头痛哭，说着“明天好像就要死了”或是“很多年后我依然会爱你”这样年轻的话语的深夜。
那曾经在心底对着对方生气咆哮，怒吼着说“我再也不要理你”这样的话。
那一生气就删QQ删号码的冲动。
那一个人听着歌想起一个人的心情。
·········································

故人故事故情，当真是一场空吗。
九心说，把他们都写在故事里，我替你，改写结局。
她说，在另一个维度里，有的人没有开始，有的人依然是分开了，有的人分开后又回来，有的人没有分开过。

再强烈的爱与痛与幸福，也只是在一弹指，一昼夜间。
我们依然是要，洗洗睡，明天再说吧。
在梦里，我们或又吵架，或又和好。我们去梦星球旅行过，气消了。仿佛在梦里，一切都解决好了。
第二天，它便和我们一样老去了。

新痛取代旧痛，新痛又成了旧痛。直到有一天，我们变得迟钝，变得迟缓，痛也成了一种幸福的勋章。

很多年后，喜欢过的人，依然是喜欢，爱过的人，依然是爱。
是哪一种，还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过去的已经发生，现在正在发生，未来正要发生——就在我说完这句话，这个字，这一念一闪而过，所有的爱恨情仇生生灭灭就这么过去了，发生了，来到了。
一念即真实，即存在，即永恒。
一念生生灭灭多少回。一痛亦是几念之间。

但总有那么一天，正如一个人评论过的，所有的坎坷，终有一天会笑着提起。
云淡风轻。

其实无论过去或现在或未来，选择是怎么样的，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选择以后，我们各自怎样走，走得快乐不快乐，幸福不幸福，有没有坚持，有没有后悔。
因为所有的结局，我们都殊途同归。
“还是洗洗睡吧，一切等明天再说。”
明天你来了，我洗洗睡。
今天你走了，我洗洗睡。
今天我说我要走，你洗洗睡。
明天我真的走了，你依然洗洗睡。
生活琐碎而平凡，我们在不在彼此的生命里，都各自这样过了。
——在生命的尽头，我们只要在一个花枝烂漫的公园里约好，见个面，聊聊过往。
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你很欣喜，我还记得你。
就这样，一个上午或下午，偶尔沉默，偶尔聊起过去，或说说，今晚吃什么。
没有明天了。我们不想明天。因为，我们老得走不动，吃不动，做不动，更加爱不动了。
今天，一切刚好。
这是最浪漫的事。没有之一。

这是俗世的真相——人到中年或老年，我们也许对家人无话可说，却对友人恋恋不舍。

零点了。我像往常一样，每天都想他们至少一次。一次是很少的，也就是一念之间。
他们，给我的生命带来过的温暖，甚至比过去二十年，家里给予我的要多更多。
我感激不尽。每一个。我都没有忘记过。
一天一念，多么平常，像喝水，像吃饭。
那是吃白米饭的幸福，一粒粒的，咬下去，好像到家了。

是的，就到家了。
我突然想起来，那些时候闪闪烁烁的一念二念三念或千念万念之间，我是有家的。

现在，很想你，故人。
一念一念里，没有们，没有之一。

故人，累了就洗洗睡吧，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