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了……十多年,她第一次重回这个地方。那个被时间冲刷过的、斑驳的校门,此时此刻近在咫尺。可与梦里的它比起来,又似乎哪里变了样。那时的校园多宽阔啊,她笑着跑着就能直奔到他的心里;那时的窗子多明亮啊,走到哪里都能映出他的身影。如今看着眼前的一切,竟也有了一种不愿相信更不愿承认的失望。十几年了,这里曾是她独一无二的精神殿堂,是自己偷偷藏起来的,偶尔避开人群偷偷看一眼也会满心欢喜的宝贝,因此,如今这份失落大概也只能默默承受了。孩提时的梦落入现实之中竟然变得如此渺小可怜。
即使如此,踏入校门时她仍觉得胸口那满溢的情绪就要喷涌而出了,眼神也慢慢复杂起来。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在身体里四处流窜,却总也找不到出口。
她已经忘记他们是如何相逢的,只记得那时她只有十一岁,只记得蒲公英漂泊的方向和微风中令人微醺的滋味。春天里,他们在放学的途中戏弄柔弱的蒲公英;夏天,老师汗流浃背的演讲抵不过他穿越“千山万水”的一张字条——“你听,窗外有蝉的声音!”;秋天,他们把愿望写在纸飞机上,抛向未知的远方……她折得不好,飞机迅速跌落,她仓皇捡起……他的名字,可不能给别人捡了去。那时的她满满的都是心事,背着它睡觉,背着他学习,背到满心欢喜,背到精疲力尽。
可冬天终究还是来了,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冬天她的心里落满了雪。她离开了那个蒲公英盛开的地方,此后的人生,再也不曾相见。她看过了大山大水,走过了坎坷荆棘,在这呆呆的人生中她像一缕浮萍,带着一颗空空的心,荡漾着、漂泊着、努力着、也绝望着。她发誓一定要舍弃他,可笑吗?何时他竟是她的了?慢慢地,这片浮萍找到了安身立命的方法,虽不稳固,但也勉强免于七零八落。慢慢地,她也变漂亮了吧,因为路上的风景也开始向她招手了,可是空心的她,只想稳住自己,无力也无心回应。
后来,听说了他即将有自己的家庭,小小的浮萍第一次将自己没入水底,任凭暗流汹涌,吞噬掉了所有的泪滴。那种撕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那样的痛楚到底是从身体中哪个器官发出的呢?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只是这种急剧坠落的绝望感令她恐慌,那样一个人,在她平凡的生命中那样特别的一个人,那个曾经被自己当作珍珠一样偷偷藏在心底的人,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不属于自己了。
又过了好些年......写下这几个字是如此轻而易举,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好些年”又岂能用一句话来代替。像是有这样一艘小船,它漂荡在一条绝望的河流上,它漂过漆黑的夜晚,漂过巨浪滔天的白昼,它的帆曾被暴雨撕裂,它的浆也被暗礁吞噬。有一天,快要死掉的的小船终于漂到了对岸,岸上的人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看!有条小船!”
可无论如何,时间确实是个可怕的东西,那些你以为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刻骨铭心,却总爱偷偷地顺着时间的缝隙逃走,等某天你想翻出来这份回忆时,才发现它不愿意属于任何人。
而现在,他成了她心上一道深深的刻痕,不再流血,也不会痛。但这道刻痕会永远留在那里。每每工作闲暇,茶余饭后,脑子空下来的某个瞬间,她还是会想起他,会想到他的妻子,甚至会想到他的孩子,没有憎恨,不再嫉妒,她学会了真诚的祝福,愿他能够平安喜乐,幸福一生。她想,大概她是真的长大了,那些分不清是友情还是爱情的东西,一旦交付于时光,就会被酿成一壶和着眼泪和幸福的酒,你不得不一饮而尽,然后前尘往事,不复计较。这酒伤身,伤情,伤心,却实在是一壶好酒。喝下去,你就忘却了,你就释怀了。
时间啊时间,曾经发誓永不会遗忘的过往,如今也只剩下记忆里零星的碎片。但她知道,这些碎片拼出的是那段一去不返的流金华年,也是无法复刻的最可爱的自己。
过了一会儿,看校门的老人急匆匆跑来,催促她尽快离去。她看着他说:“我能再待一会儿吗?我小时候在这儿上学,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大概是看到了她周身弥漫的哀伤,老人终究没有忍心一再催促,却在转身时无奈地说:“很多人都回来看的,每天都有......”
“很多人”里面有没有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人给她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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