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我有一双引以自豪的手:修长，细腻，白嫩。如今，这双手，老了。

    高中时我们的音乐老师刘庆瑞弹得一手好琴。每次听他的琴声，我总有一种深深的羡慕和向往。终于有一天，我鼓足勇气找到刘老师请求学弹琴。刘老师爽快地答应了。他看了我的手说:“你的手型很好，适合弹琴。有人为了弹琴还需要特地进行手型手术。你不需要哦。”我平生第一次仔细观察了自己的手:手指修长，皮肤细腻光滑，柔软白嫩。呵，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手竟这样美，我从心里开始有一种自豪感。

    高考结束后，我参加了市商业局的幼儿教师招聘考试。面试时，我用这双修长的手弹奏了一曲《血染的风采》，顺利通过了考核，成了一名幼儿教师。后来我到大山里教书，常用这双手弹着琴教孩子们唱歌。有一次全体教师去李八庄学区开会。校长的办公室有一架刚买的脚踏琴。我情不自禁地坐在新琴前弹奏着曲子。学区校长黄存益夸我“天生一双弹琴的好手”。我再次为自己的手而自豪。

    结婚后，同事和邻居们经常夸我的手美。我就飘飘然，忘乎所以，常举着手在爱人面前炫耀:“这一生唯一值得我骄傲的就是这双手。”爱人一巴掌拍在我的手上，嗤之以鼻:“你就爱臭美。”我嘻嘻地乐。以手为美，常常让我怡然自得。

  做了十二年民师的我下岗了。白手起家，独自打拼，我创办了一所民营幼儿园。我用那双让我引以为豪的手，教我聘请的每一位老师学会了弹琴，把自己的幼儿园办得有声有色。不从事体力劳动的我，始终保持着一双修长嫩白的手。

    后来，我转让了经营十年的幼儿园，加入了富士康集团。那年冬季的一天，我休班在家。当我一觉醒来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背上出现了许多细细的皱皮。我骤然惊慌失措，带着哭腔喊爱人:“联，你快来！”“怎么了？怎么了？！”爱人一叠声地问，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卧室。“你看我的手，她——老了！”我失声痛哭。“不老不老，我媳妇一点都不老。我媳妇就像小孩子一样，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爱人拍着我极力安慰。在爱人的安抚下，我的情绪稍稍好转，可心里开始有了阴影，始终因手的变老而耿耿于怀。

    闲暇我去看望母亲，闲谈中又提及了我的手:“妈，你看我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变老了。”说着，泪就在眼里打转。“你看我的手，更老。”母亲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像榆树皮一样的手，青筋凸起，手皮包着骨头，又黑又瘦。我摸着母亲的手，眼泪漱漱地往下掉:“人为什么要变老？我真不想老啊！”“谁都不想老，可不老不行啊！人人都长生不老，这世上还能装下吗？你这个傻丫头！”母亲笑着用手指戳我的脑门。我流着泪也笑着。母亲的话让我释然，让我顿悟。是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老病死是不可抗争的自然规律。生命就是一场旅行。有春花秋月，硕果累累；也有严寒酷暑，凄风冷雨。哪一种经历都是一种体验，一种收获，一种人生的馈赠。用良好的心态接纳一切，才能使生命更绚烂多姿，更从容淡定。

    母亲逝去快两年了。我的手比以前更老了。若干年后，我的手也会像母亲的手一样皮包骨，皱巴巴，像榆树皮。那时，我希望我也能像母亲那样从容谈人生，淡定看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