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陀螺
——我的退休生活
“老刘,你这样活着自己对不起自己。”既是同乡又是邻居的老陈不止一次的对我这样说。
我不服,反问他:“怎样活才算对得起自己?”
“你让四个儿子每人出十万块钱,买套房——有房就有老婆-——有房了,我能给你介绍一位退休教师——你连窝都没有,谁嫁你?-——你一个人孤独不说,还做不好饭,饥一顿饱一顿,你的生活太寒酸了。”老陈不无关心的说。
“四个儿子,就第三个做生意的经济上宽余点,本来说好今年给我买套小房的,但这二年生意难做了,没赚到钱,总不能让儿子负债给我买房吧?其他三个,两个刚按揭的房。老四来合肥晚些,还有两孩子读私人办的中学,学费、书本、吃住,花钱如流水,负担重,自己房还没买,哪有钱支持我买?——能像你两个儿子,一个是公务员,旱涝保收;一个是美国某某电脑公司的代理商,他的钱就像我的没处发的废稿,到处扔的都是,别说十万,一百万也拿得出来。”
这位老陈,是合肥皮革厂退休的。因牛皮刮得好,是专家,而升为副厂长。夫妻俩是双职工,一个人的退休金不高,两个人加起来就把姓万的劈开成一半了。他也是租房,但我们农民工租房自己掏腰包,而他原单位分的一百二十多平方米房拆了在盖新的,自己棚的八十多平米的房,也算拆的了,两套房每月给他二千多拆迁费,他说,过了十月新房拿不到钥匙,拆迁费还要翻番。所以夫妻俩租了一百三十平方米的三室两厅的大房,夫妻俩只住一室,另两个都在那空闲着。
在我们为自己没房而租房价打着滚往上疯涨发愁难眠的时候,老陈连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住处也买好:数年前,花十二万,在黄山风景区就买好了一片墓地。阳宅涨价,阴宅也涨价,他那片黄山墓地,现在二十、三十万也买不到了。
老陈生活十分优越,衣服、鞋子,摆得像商店,光大柜就四、五个。常常把只穿一次的皮鞋、衣服,施舍给小区农村来的保安。他老婆虽是结发妻,像是比他年轻十多岁。还会心疼他,老陈喜欢吃肉,她每顿饭都变着花样给他做肉食吃。蒸、炒、炸外,还做肉饼肉圆子,几乎每次老陈还没回家,七个盘子八个碗就已盖在能旋转的圆溜溜的桌上等着他享受了。所以他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老陈穿的鞋,年轻美貌的老婆都檫得能照见他的国字脸与大光头。老陈无论啥时一下床,一双拖鞋正好踩在脚下;到他出门时,一双锃亮就又飞到他脚下了。
老陈的爱好是钓鱼、旅游、打牌。各种渔具,不管贵贱只要是他看中的非买到手。不仅在各类市场上买,还在网上猎购——他自己弄不好电脑,就让同行年轻的给他猎奇。所以他家有一间房专放渔具,成了展厅。关于旅游,别说国内的风景名胜古迹了,国外的也百分之九十多的,留有他尺把长的大脚板的印迹。最近天热了,他不外出了,就端着他儿子给他在美国买的,气派得谁见了就会吧嗒嘴的茶杯,钻进了老年赌场。
这就是他的生活,他的享受,他的乐趣,也是他的活法。
我是阜阳农村退休的。我与他的差距是被现实的洪水越冲越深的几乎看不到底的城乡差别的沟壑。
我们脾性投合,很谈得来,他常来我的住处,我也不断地踢他的门栏。
一次我正吃早饭他来了。
我不会做饭,就把青菜胡萝卜西红柿辣椒什么的,随便切切,放锅里煮,再打个鸡蛋,馏个馍了事。他看我端着一碗菜有生的有熟的,胡萝卜有切两半的有囫囵的还很香甜地往肚里吞,脸寒着说:“自己做不好饭,不能买包子鸡蛋汤吃?”
“我每天吃一斤蔬菜——那有我这有营养?”我还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我做的饭能减肥。”
“再减你就能飞了——你怎么吃得下去?”我们是无话不说的诤友,他又很损地说,“像猪食。”
我有点不悦,反辱他:“你不是好运耶,偏向你的上帝安排一位年轻女士陪你——老婆去了土耳其,你自己做,弄不好做的饭比猪食还猪食。”
他笑着不语。
老陈曾邀我钓鱼,说:“老刘,退休了就是玩玩乐乐——明天咱一起钓鱼去吧?”
“我没你那个闲时间——上午得给儿子拉货发货(儿子做小家电的线下生意,我开着大三轮车,曾一天发过八万块钱的货)下午打包(儿子兼做网上生意,卖的货打好包,贴上快递单。我一个小时能打三十多个。而且电蚊拍那么长的货,为了节省,我不用订纸盒,只用废硬纸板打的包比纸盒还好看,像是一件艺术品。一次我有事了,媳妇与客服小姐打的,几乎退了一半货)。”
“离了你,你儿子的生意就不做了?”
我老王卖瓜又自卖自夸起来:“做——但我是专家,别人做的没我做得好,而且我身兼三个专家——我打的快递包,既节省材料又不会被不负责任的快递员摔烂货,我算不算打包专家?我不是吹牛,开三轮车不用扶把能在公路上飞奔,还能闭着眼开着飞跑,但在合肥已开十多年了,从没出过手指头那么大的小事,我算不算开三轮车的专家?我老伴已弃我去异国十多年了,这期间我拒绝各种诱惑,没近过女色,我算不算光棍专家?”
“你这算什么退休?——干脆别退还站你的讲台,站到现在工资也上去了,多好。——退休就是休息,就是玩玩乐乐——我的老刘弟,不,刘专家!”
“我认为虽退休了,只要身体许可,还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应该读些书看看报,关心关心国家大事——所以古人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而且干活锻炼了身体,读书活动了大脑,写作更是大脑的奥运会——我干这些已经形成了习惯,感到就像你钓鱼旅游打麻将一样快乐有趣。”
他又损我:“你活没少干,还是兼职专家;书也没少读,还出了什么鸟书——咋连个六十岁的老太婆就娶不到?”
他见我不语,又卖弄起自己的优越或者叫幸福来:“我啥活不做,还是抽烟专家,书也不读,算是文盲专家——几乎每天晚上,回到家老婆就把洗脚水烧好端到我面前,有时我在抽烟她还帮我洗好,不是像你那样吹牛,擦得比你的脸还干净。”
——我曾劝他断烟,说:“别抽了,烟里不仅有尼古丁还有六十多种致癌物,比酒对身体伤害大。”
却说:“断烟就是断我的命。”——他柜里“大中华”经常四、五条。他使我理解了,“愚而多财则益其过”的道理。
还愚昧地说:“人的命天来定——在你出生时就给你定好了。”
他比我大三岁,而我们站到一起都说我比他大三岁——我想这并非他不劳动不读书结的甜果,而是他良好的睡眠——他生活无忧无虑,尽管每天他烟不离口,中、食指熏得焦黄,有时还晕两盅,但他头一挨枕头就鼾声如暴雨前的炸雷,这是他显年轻的最好的养生之道吧?
我只得学习老祖宗阿Q,“这都是命——但我感到自己活得也很快乐有趣——如吃那半生不熟囫囵的粗粮淡饭吧,我胃口锻炼好了——我现在不论生的熟的,难消化难下咽的,都能吃,能消化,并且身体好精神好——我想把自己变成一头牛,每天只要有草吃,就能干二十个小时活,或连续读书写东西——我拿到书就像你拿到牌或抓到钓鱼竿一样高兴,得到一本新书或一本杂志如《老伴》,我就像乞丐抓到面包一样兴奋,恨不得一口吞肚里。——我感到人生最大的乐趣是读书或坐在电脑前把自己想到的敲成方块字。因为我还要拼命去抓那把成功的金钥匙,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我现在最小的五号铅字不戴眼镜就能看到;而你呢,血糖高,一元硬币那么大的字就看不到了-——光有年轻老婆伺服生活舒坦有什么鸟用?”
我还再阿Q,“啥都是一分为二的,有弊就有利——没老婆有没老婆的好处,如一个人清净,没人打扰自由,我想干啥干啥;啥都得自己动手,那是偏爱我的上帝,在免费培养我享受不尽的爱劳动的习惯——这种情景你想瞎眼也享受不到。”
他知道自己说话太损了,仍嬉笑不语。
我又阿Q:“如果世界大战,咱俩都成了盲流,我不论苦的甜的、淡的咸的、生的熟的,抓住什么都能往肚里填,而你只能吃你老婆做的百味肆溢的肉饼肉圆,你能活过我?——这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所以我感到活得快乐。”
他怕惹我生气,叉开话题说:“老刘专家,我要搬大儿子住的房了。你三轮车大,把我的床、柜拉去——我请专家吃饭。”
“好的——不用你花费——保安老张一次下班没公交车了,我送他回家,跑了二十多里。芜湖夫妻俩保洁工,捡的烂纸板,每隔十天半月我就帮他拉去卖——何况咱俩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怎么能让你破费呢。”
“老刘,咱俩不错,我才劝你,别光干活写作了——找找乐,生活搞好些,该吃吃该喝喝,享受享受——你出书有什么用,现在谁还读书?书卖不掉,还不如揉揉麻将,手气好了,说不定能赢三、五十块钱呢。”
“谢谢你——人各有各的活法——苦难像一条鞭子在不停地抽打着我,使我不能像你那样找乐,那样潇洒,我得像一只陀螺在那鞭子的抽打下不停地飞快地旋转——去上下求索。” ·
2016.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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