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是六朝粉黛之地,旷世的繁华,在诗文里早已熟稔,一想起金陵,脑海中就有肥马轻裘倏忽即至,无尽的畅快。可是今夜我读《登金陵凤凰台》,心却陡然沉闷,悲怆不期而至。
都是李白害的。
李白这次履足金陵,已经六十有一,我无法想象彼时的他是否已现龙钟之态?李白也会老么?那个历抵卿相、心雄万夫、扬眉吐气、激昂青云的谪仙人,也会抗不住岁月的重击,无可奈何地毕现白发苍颜,伛偻以致于举步蹒跚?
是的,他会。时也运也,载沉载浮。再大的诗人,再大的才情,也无法脱俗,也唯有屈服。
曾经一个多么傲岸狂放的人!君王调羹,贵妃奉酒,力士脱靴,龙巾拭土,他求过谁来?到了老来,终于不得不摧眉折腰投靠了一个小小县令。
当然,这个金陵城外的当涂县令也说小不小------李阳冰。一代篆书大家,青史亦有名的人物。但他终归不是李白的铁杆兄弟,他与李白的交情谈不上有多浓,既比不得杜甫,也比不得孟浩然。李白投奔他,实在也是无可选择的选择。四海之大,但求一立锥之地也无。此际的李白终于明白,他的黄金时代已成过往,那些日试万言,那些谟猷筹画,尽皆付了烟云。
大抵人到老年,总免不了回忆。不管你喜不喜欢,有意无意,往事总在心底,硬是无从回避。36年前,他第一次来到金陵,那时他25岁。25岁,一个可以大把挥霍的年纪!事实上他也着实在挥霍。系马高楼,吴姬压酒,日复一日地相逢意气为君饮。青春年少的他,早已经名动京华,直达天听。满世界都在捧他,大众传媒都在传言:太白金星下凡了哦吔。
那时他在金陵,正是豪情满怀,“望长安于日下”,仿佛荣华富贵,可信手拈来。叵耐做诗毕竟不完全等同于做事,纸上来得终觉浅呀。皇帝是赏识你的诗才,礼遇之隆,无以复加,授你个文学花瓶,大无可大,可就是不让你参政,奈何?
并且花瓶也未做得长久,仅仅三年,他被“赐金放还”,给你一笔车马费,你爱去哪哪去。
那时的他,心犹未甘,毕竟还年轻,机会还有。文人的通病就在于每每将写文章和干实事混为一坛,偏痴地断定写得好文章就干得好事,还往往不服劝,即是撞了南墙亦死不认栽。李白哪里是个经略之才呢?永王谋反,拉拢文人入幕,一干人等避之不及,唯独李白愣头青,无怨无悔地进了贼船。政治远见?半点也无。果然不久就事败,永王自裁,连累得李白锒铛入狱。若不是后来赶上了大赦,他要将牢底坐穿。
你是诗人,那就做个纯粹的诗人罢!就在金陵勾留一世,那该何等风流?何等快活?从政不是你的专擅,长安居,大不易,为何硬是看不明白?
可叹长安梦终究挥之不去。《登金陵凤凰台》里最后一句“长安不见使人愁”将此心结暴露无遗。花甲已过,距离大限仅止一年了,他还在梦萦青云,残躯犹抱余心。
李白的宿命。
又未始不是千古文人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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