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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烟雨,回首几度人间

江城烟雨,回首几度人间

作者: 十三徽 | 来源:发表于2020-02-04 18:56 被阅读0次

    生平第一次远离家乡是到武汉上学,那时正值初秋。

    学校旁边是一片泛着金黄的水杉林,高耸挺拔的树梢连绵远去,像一幅水墨画,由浓到淡,渐渐融化在南湖碧波荡漾的水天光影中。

    站在黄鹤楼上凭栏远眺,江水浩荡,一桥飞架,汉水西东,参差多少人家。已而日影西坠,霞光映红,龟山隐遁,灯火初明,六渡桥轮渡码头的汽笛声载满了回家的人。

    本以为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会一直伴随着我们,可是一到了冬天,整座城市仿佛被浸透了一般,湿冷而阴翳。终日里烟雨濛濛的生活一点儿也不浪漫,地面是湿的,被子是潮的,洗的衣服总也晾不干。没有取暖设施,东北的同学裹了很厚的棉衣也受不了,耳朵上、手上都起了冻疮。倒是广东的同学最耐冻,整个冬天永远是光脚穿拖鞋、床上一张席。第一场雪来的时候,广东的同学兴奋地赤着脚跑进操场,哇哇地尖叫。东北的同学揣着双手侧目而视,眼里写满了“鄙视”。

    从卓刀泉到鲁巷这一带被称作虎山,山不高,逶迤曲折的小路上只通一趟57路公交车,沿途林木葱茏、水塘错落。这里多是一些学校、科研单位、部队机关的驻地,平日里都很安静。那时物质条件简单,人也朴实,但是,在武汉乘坐公交的经历可着实有点“吓人”:为了能够乘上车,我们都走很远到57路的终点站“杨家湾”等车。每次车开过来,还没到站,一些青壮年男子就飞快地跑上去,有的爬上车门,有的扒着车窗,满嘴里爆着武汉人特有的粗口,其他人也都跟着一路疾跑。车一停下,人不论男女老幼都是你挤我扛,瞬间塞满了车厢。最佩服的是售票员,多是女同志,每个售票员都能够练就一身在被挤成“人饼”的缝隙里自由穿梭的本领,以确保不漏掉一张票。遇到想逃票又蛮横不讲理的主,还得学会另一套绝活:“吵架”。

    我喜欢武汉秋日的和煦阳光,更眷恋她醉花时节的潇潇春雨。道路两旁的冬青树在雨中透出一股特有的淡淡幽香,那味道里总藏着种特别的气息,令人琢磨不透。霏霏烟雨中,武大的樱花开了,那是同学们的第一次春游,走在树下,层层密密的粉红色花影变换了天光,樱花簌簌飘落又随风卷起,柔的花、湿的雨扑面来,匆匆过,翩翩,散做满地尘与泥。连最不懂浪漫的我此时也觉得“她偷偷地看了我一眼”。

    彼时的汉正街还没有火起来,我们偶尔会去那儿买东西,因为便宜。汉口的小吃是出了名的,但对我们这些穷学生来说还是很奢侈。直到最后一年实习时,因为实习单位在汉口,我们一下子把各种名吃吃了个过瘾:四季美汤包、小桃园煨汤,谈炎记饺子、老通城豆皮……武汉人的“过早”是很丰富的,粉、面、汤、糕应有尽有,且都不贵。也可以简单到冲一碗蛋酒,吃碗热干面,然后心意满满地起身而去,开始一天的新生活。热干面是我最讨厌的,感觉很难吃,又不得不吃。有时街上会有拉着小车专卖热干面的小贩,随便浇上点芝麻酱和散装酱油,放几粒咸菜就摆到你跟前,面的碱性很大,又很硬,真的是难以下咽。直到后来吃到蔡林记家的热干面,才稍稍改变了印象。离开武汉之后的好多年,不知从何时起,我会忽然想念:“要是能吃上一碗热干面该有多好啊”。近些年,以烩面闻名的郑州这个城市里开了好多家热干面馆,我也会一家一家地去品尝,却没有一个是正宗的味儿。

    去年,趁着国庆长假我再一次回到久别的武汉。江城依旧,却换了容颜:数座跨江大桥一眼望去依稀可辨,两岸高楼栉次鳞比,江汉路上摩肩接踵,户部巷的喧嚣声里是一派烟火人间。 看着那些熟悉的路名,我却找不到一丝旧日痕迹。夜幕降临,沿江两岸一场壮观绚丽的灯光秀正在上演,江滩变成了看台,轮渡变成了游船。而我,从一个游子变成了一个游客,不觉之间已过了三十年。

    当年挤公交的壮汉如今已是暮年,虽然没了那股子劲头,但还会暴脾气地骂人;那条蜿蜒小道和57路公交不见了,水杉林消失了,我的母校也已经沉寂了多年;武汉的热干面早已不是当年的滋味,但我却越发地想念它。我终于知道,我一直在找寻的那个正宗味儿其实就藏在心里,在味道之外;我明白了樱花最美的不是绽放,而是飘落;现在,下雨的傍晚我会走过楼下的冬青树,闻着她那特别的幽香,仿佛又回到那个多雨的春天。江城烟雨在我心底下了好多年,蓦然回首时,已经几度人间。

                    庚子立春闻道主人记之

    【后记:2020年春节前夕,武汉这座久负盛名的城市忽然偃旗息声、瞬间凝固。悲伤的故事一幕又一幕,看着照片中曾经熟悉的街道,我默默祈祷,仿佛三十年前的游子在想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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