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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稿)妈妈的冰火小调

(第二稿)妈妈的冰火小调

作者: 小蚊子的旅程 | 来源:发表于2023-06-14 15:58 被阅读0次

    妈妈经常说,“没有受不了的罪,也没有享不了的福。我能受罪,也能享福。”命运难以捉摸,很多次妈妈被生活的洪流裹挟至狭仄处,她都要赤脚踏冰渣、夹缝求生存,疲累抽光了力气、疼痛浸润到骨髓。但她热爱生活的火始终不熄,蓬勃绚烂得像那个名叫“死不了”的花。

    死不了,那就好好活。

                                                               名与命

    我的妈妈,很有涵容、颇具英气。涵英,本是她的父亲为她取的名字,但身份证上被误登记为“函英”,妈妈颇为介意,因为后来她数次算命,都被告知“函英”这个名字“主孤独”,在其父母、丈夫都已故去,家里只剩下她一根顶梁柱之后,妈妈更是深信名字和命运暗合。所以我两个子女取名时,妈妈都要请钻研周易的人来看一下八字,反复推敲之后方才定下。

                                                                   成为妈妈之前

    我的妈妈,当然不止是我的妈妈。

    她还是最小的女儿。外公外婆生育了五个女儿,却只有两个活到成年。妈妈小时候得过肺病,“差点小命就没了。”外公外婆没有儿子,且是地主成分,在那个年代,要活下去,只能做小伏低。她被一群孩子嘲笑是“地主崽子”。她身材瘦小、很少说话,就像一株细且直的小白杨树,打架又打不过他们,就静静站在那儿,侧耳听、冷眼看。好在她学习很好,老师颇为看重,这为她挡住了一些明枪暗箭。妈妈始终努着劲儿,“不能让别人看不起”。童年的记忆烙进了身体,此后几十年,“憋闷”的感觉挥之不去,水没过胸口就难以呼吸,气压低的时候胸口像塞了湿湿的棉花。妈妈很难做深呼吸的动作,呼吸一深,就像无数小针刺进心肺。

    她还做过五年“童工”。渡过了时有阴雨的童年,妈妈13岁就接了外公的班,成了一名老师。虽然她一向稳重成熟,但13岁的她站在讲台上,比学生高不了多少,还是要端出一派更加老成的样子。13岁,妈妈已经要做一个大人了。此后,她就一直都是一个“大人”,为父母尽孝、养老、送终。外公、外婆在世之日,就一直跟着妈妈生活,妈妈毫无疑问是照顾家庭的主力。外公、外婆去世之时,妈妈强忍悲痛,把白事办得体面妥当。近几年,妈妈和我一起学习心理学,她说自己的身体很僵硬,和人拥抱的时候有点别扭。“身上的担子挑得太早,挑得太久了。”她这样分析自己,“在父母面前,我从来不会撒娇,撒娇没有用。”撒娇没有用,首先得活命。

    她还是一个端庄持重的姑娘。周围十几岁的女孩儿,活泼些的,会和男老师、男青年说说笑笑,轻盈得像春天的蝴蝶。但她不会,“张老师看着有点严肃,很少说话,不大好接近。”这是周围的人对她的评价。她像一株清荷,只可远观、也只愿远观。

    她还是亲爱的妻。这样清冷的她,经人介绍,遇见了同样少言寡语却英姿勃发的爸爸。我问妈妈为什么会选择爸爸,她总会说,“你爸爸很有男子气概,走出去别人都怕他,他能为我遮风挡雨。”妈妈总说,跟爸爸在一起之后,她说话才多了、才更开朗了。爸爸很有情趣,带着她去爬山、去旅游、去钓鱼。青春的花,在这时璀然绽放,像拱出淤泥后的并蒂莲。他们有了我,又有了弟弟。如果在童话故事里,“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惜现实生活却是关山重重。

                                                                         与癌交手

    29岁,妈妈患了癌症。县里的医院诊断是“子宫肌瘤”,可以先不手术。但妈妈当机立断,还是要去市里的肿瘤医院。幸好有此决断,住院当晚,妈妈就大出血。后来诊疗结果确是癌症。

    要做手术,妈妈提前找了麻醉师,跟他说,普通的麻醉对自己不管用。麻醉师不以为然,结果手术台上,往腰椎推了一管没用,又推了一管,还是没用。麻醉师慌了,“怎么可能?我做了这么多年,没见过。”重复用药,麻醉已经过量了,那个麻醉师也真是胆大,又给上全身麻醉。三人的剂量,妈妈居然还能醒来,也是命大了。而且不只是醒来,是提前醒来了,手术还没做完,还在缝合当中。妈妈已经是相当能耐受疼痛的了,还是痛彻肺腑,喊声震彻楼道。“别喊!别喊!”医生护士怕影响不好,还一味压制。我年轻的妈妈,受了酷刑了。

    手术后还有化疗,妈妈的血管都瘪下去了,以至于此后三十年,再打针都很难找到血管,总要一遍遍地扎。化疗让她胃里像火场,但她还是想方设法要吃得好、吃得香,“吃饱了才有力气治疗啊!”她和爸爸去喝羊汤,羊汤很香,她吃得很满足。妈妈常说,“我不怕死,死了就死了。能活一天就活得开心一点、有质量一点。”管床的医生护士经常说,“看其他癌症病人,都害怕得不得了,整天唉声叹气,就你心态好,整天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可能心态好容易有奇效,妈妈的治疗效果很好,出院时,医生看着没满周岁的弟弟,跟妈妈说,“这个孩子是有福的啊!”是啊,我和弟弟都是有福的,妈妈从火线上抢出了一条命,让我和弟弟仍然是有妈的孩子,仍然是被疼被爱的宝贝。后来,妈妈的病例被写成数篇论文,成为了那个医生的得意之作。

                                                             生活的冰刀霜剑

    那些杀不死你的,会让你更强大。与癌症交过手且平安归来后,妈妈的心胸更加疏阔豁达。没想到,十几年后,癌症盯上了枕边人,爸爸又被诊断出癌症,而这次,我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发现爸爸患癌时,妈妈41岁,爸爸43岁。此后的五年里,妈妈陪着爸爸辗转于多个医院。

    一方面,要照顾爸爸。那时,我和弟弟都还在求学,老人无可依仗,爸爸的兄弟姐妹也难抽身,里里外外只有我妈一人。为了让爸爸吃得健康营养,她在车里放着酒精炉,尽量做些美味可口又容易消化的食物。她学会了推拿按摩,经常为爸爸按摩来舒缓疼痛。妈妈在病房里支起行军床,真是枕戈待旦,爸爸那边有点什么响动就要立刻起身。许许多多个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晚之后,妈妈的神经衰弱愈加厉害,一直到现在,她仍然是睡眠很浅,很容易被惊醒,且凌晨四五点后就很难入睡,白天是几乎一点都睡不着的。长期睡眠不足,让妈妈的耳鸣也挺严重。好像身体里一直有个“工作中”的背景灯,随时准备警铃大作。

    除了身体,妈妈还要宽慰爸爸。可能越是刚强的男人,在遭逢绝境时越脆弱。对妈妈来说,宽慰别人比宽慰自己要难得多。

    另一方面,妈妈还要四处筹钱,要想方设法办医保。钱在这种时候就显出了它的重要和不可或缺。当钱能救命的时候,脸面就不重要了,也顾不上未来怎么还了,只要多一点钱,就多一线生机,就多一重自由。妈妈筹了几十万,药是用的疗效最好的,提高免疫力的补品也是不计代价。拜托了各种门路,终于搞定了医保,报销出来几万块之后,妈妈买了个小轿车。妈妈深知爸爸,爸爸爱车,他能开上自己的车,成了爸爸最后一段生命的亮色。爸爸性急,经常会超车,有时超过豪车时还会露出少年般的得意之色。妈妈脸上半是嘲笑、半是宠溺,任凭风吹乱她的头发。钱虽然重要,但钱可以慢慢攒,慢慢还,爸爸却没有“慢慢”的机会了。

    爸爸去世时,妈妈46岁。相思蚀骨,不如不思。葬礼之后,妈妈再未落泪,她开始投入到各种奔忙之中,用忙碌来镇压伤痛和空落。妈妈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我对得起他了,我做到我能做的最好了。”枕边空空,月光清清。她怕理性一旦失守,痛苦就会将她淹没。所以她用头脑筑高堤坝,不再回想,不去嗟叹,“向前看吧,难过也没用。”

    但梦却揭露了真相。爸爸故去后,她很少梦到他,有一次,他终于入梦,却是怒目圆睁、忿忿而去。妈妈惊醒了,她想,“他是怨我什么呢?该做的我都做了,纸钱我也烧了那么多了。”猛然,妈妈想到,爸爸临走之前告诉她,“我走之后,要常跟我说说话。”爸爸怕孤单,可是爸爸不曾想到,跟他说话,会让妈妈更孤单。一个人不孤单,想念一个人才孤单,深爱一个人,却再无可能世间相见,那就更加孤单。而妈妈的这份孤单,是儿孙慰藉不了的。

                                                            痛饮生活的满杯

    妈妈的性格里,除了“孤清”的一面,还有相当红火热闹的一面。无论如何,一定要踏踏实实把当前的日子过好。生活既已酿成酒,也就一饮而尽吧!

    经历了生活的风浪后,妈妈还决定去拓宽生活的版图。近些年,她的足迹遍及迪拜、澳大利亚,还有我们的台湾、香港,以及很多省份。绚烂多彩的丝巾飘扬起来,拍照的姿势固定在那儿。她眉飞色舞地跟我说游历各处的见闻和美食时,我羡慕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妈妈还准备改装她的车,待时机成熟就开启她的“候鸟之旅”,顺应季节变化,在全中国寻找最适合的地方,每个地方住一两个月,感受那里的山川湖海和风土人情。

    妈妈很向往田园生活。虽然现在跟我一起常住在城市的楼盘里,她还是一有机会就在旁边开荒种地,开了三块地,种了各种绿叶菜、大葱、蒜苗,可惜陆续都被征回了。后来只好在阳台上的花盆里栽种了一些小菜,近期因为要照顾我二胎后的月子,也是荒废了。妈妈很喜欢老家新盖的房子,有屋有院,不远处就是一座大山,有山泉汩汩、有林荫如盖,但因为我,她暂时滞留在了城市里。

    妈妈还跟我一起学习心理学。经过了许多冲刷和渗透,她更加柔软和敞开,对童年的经历、对双亲和爸爸的逝去有了某种释然。放是放不下的,那就搁在心里吧,反正现在日子这么好,搁在心里,让他们也知道一下。

    时光让妈妈的眼窝陷了下去,眼睛周围多了很多沟沟坎坎。她看近处的小字也需要眯起眼睛,手尽量伸出去把手机推远来努力辨认。她的笨拙和吃力让我心中一慌,我妈老了?

    但妈妈其实才59岁,余生每一天,都那么新鲜。或许,时间、年龄也只是幻象。经历了那么多喜乐悲欢,人生来到此处,仍是正当年。

    冰与火,都是淬炼,都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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