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胖子闲散惯了,对握手这样隆重的礼节,并不十分适应。不过他知道,从三国的角度讲,见面起的那些感谢,更多的还是习惯和客气使然,这一回握手,才是真心实意情不自禁了。于是也跟着用力握一握,说国老师您太客气了,这东西搁别人不一定好找,对我也就是举手之劳,拿给您派正经用处,比什么都强。
三国自顾自地点头,琢磨了一下称谓才说小袁啊,我一向听人家说你……有一手儿,今天算是见识了,真厉害。你这可帮了我的大忙了。袁胖子看他这样子,反而觉得有点尴尬,笑说国老师您说这话就见外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您只管打电话直接找我。说着看看表,说不早了,我还想去外环路上办点儿事,今天就先告辞了,以后有机会再跟您细谈吧。
三国他们单位,到底是搁着贵重物品的地方,门口两道岗,外头大门口是保安,和市面上一样,里头却另有一道是武警把门,外客来访,得押证件,还要单位里的人亲接亲送。三国陪袁胖子到武警那儿办了手续,双方签了字,袁胖子取了证件,说国老师您留步吧,我自己出去就行了。三国说别,我陪你往外走走,这么好的天气,我也多放放风,现在整天不见天日,感觉自己都要受潮发霉了。袁胖子听他说得恳切,也只好由他。
走到大门口,迎面进来一个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的高个子,看岁数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戴着一副圆滚滚的老式金丝边眼镜,含笑跟三国打了个招呼,说国老师,您有客人啊。三国忙说是。那高个子就朝袁胖子也点了点头,款步往里去了。
袁胖子觉得这人真是奇异,忍不住问三国,这是位什么人啊,怎么这样仪态万方的。仪态万方是个好字眼,可拿来形容男的就有点别扭,但用在这个高个子身上,偏偏又要多贴切有多贴切,并没什么贬意。三国听了也几乎笑出来,说这是我们单位一位古机械专家,法国回来的,叫金在田,据说是清宗室后裔,人家这种客气劲儿,是觉罗范儿。
袁胖子心想三国说得没错,可还有一条儿,这位觉罗估计性取向跟一般人也不一样。但如今同性恋歧视不得,何况也确实是人家隐私,陌生人之间不该多议论,就笑了笑,说还就是你们这样儿单位,不显山不露水的,才真卧虎藏龙。于是各自又客气几句,再一次握了手告别。
三国单位门口是一路进城的大道,约略有点下坡。袁胖子知道三国还在门口目送自己,回头招招手,顺着下坡腾腾腾地朝着地铁站去了。径直走到地铁站报亭边上,才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给祖运兵打电话。电话响了整整一分钟,没人接,自动挂断了,一眨眼又自己听起来,是祖运兵打回来的。
袁胖子就问,你怎么样啊,头一次喝酒就钻桌子,有教训了吧。祖运兵郁闷得直哼哼,说明明是你想要我喝醉吧。袁胖子说咦,我一个人跟你一块儿吃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沾酒,也没给你倒酒,我要是想灌你,你还能见着三爷?我问你我跟你喝过一杯酒没有,你一个人儿傻呵呵地一杯接一杯地吸溜,是不是我最先发现了拦着你的?你这就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祖运兵觉得自己吃了哑巴亏,在电话那头儿不说话。袁胖子也没好气,嘬了嘬牙花子才又开腔,说你没事吧?祖运兵说没事,昨天头疼得睡了一天,今天下午才觉得好点了,已经把麦苗移到屋外头地里去了。袁胖子听他又说起种麦子的事,才喘了一口气,说你要真没事就好,不然就还是回去吧,别在这儿瞎折腾。祖运兵哦了一声,说没什么事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看看我这麦子。
袁胖子说你忙你的吧,我对你那麦子没什么兴趣,说完了自己也觉得这话有点绝情,只好又说也不是真没兴趣,反正我现在手头儿事挺多的,等回头侯隽回来了,我们再一块儿过去看你吧。祖运兵说你干嘛非得等侯隽回来,好像一个人来我就会把你怎么样似的。袁胖子哼笑一声说,你倒是想把我怎么样,有本事试试啊。说着把电话挂了。
袁胖子说自己手头事儿多,挂了电话才觉得空落落的,慢慢蹭进地铁站,往前坐了一站车就下来。出场往南,走到检察院旁边,见有个汉庭酒店,进去开了个房间,进屋打开电视,先钻进卫生间洗了个澡,然后往床上一躺,一觉睡到半夜十二点。
是饿醒的。
袁胖子有点不情愿,但是又饿得难受,只好爬起来出去找饭吃。还好路口右转有个大菜场,各种中低档的摊馆有的是,随便拣了一家进去,就着一盘锅贴喝了一碗粥。吃到一半,侯隽打过电话来,说胖子,我这回可能得在外头多住几天。袁胖子听他的声音有点醉意,知道没事儿,说你多住就多住呗,用不着我准假。侯隽就笑,说没别的,我就是觉得想跟人说说。
袁胖子哼了一声,说你是跟妞出去的吧,你小子谈上了?侯隽被他一针见血,未免臊臊的,说哪里哪里,八字还没一撇呢。袁胖子大笑,说行了,这是一定撇出去了,什么时候带回来跟大伙儿见个面儿?侯隽在电话那头赶紧叫哥,说真没有那么快的进度,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呢。袁胖子说你放心,我你还不知道吗,除了素王,就数我嘴严。侯隽也跟着笑,又连说拜托。
袁胖子其实没那么八卦,说行了行了,赶紧陪你小女朋友去吧,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花哥才回来,打电话叫袁胖子过去下棋。袁胖子一个人在外头也浪荡烦了,接了电话屁颠屁颠地就跑了去。见面一看,花哥晒得黝黑黝黑的,精神特好。
袁胖子就问,一个左云,有什么可玩的,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花哥说不止左云,还去了右玉,顺道出杀虎口,去内蒙的凉城转了转。说着指指棋桌上的棋篓,说这不,在凉城配了一副墨玉的黑子,找你过来试试手。
袁胖子过去拈起几枚来,仔细看了半天,只见一粒粒漆黑如墨,色重质腻,摸出个强光手电来照照,完全不透光,忍不住叫声好,说这是上等的羊脂玉底石墨沁,聚墨聚到这么浓这么匀,实在难得啊。
花哥越发高兴,说果然还是你懂行,下一局下一局,你执黑。袁胖子说那是当然,跟您下棋,我还没有要猜先的能耐,只好掠美了,说着往棋桌边一坐。
花哥大笑,说没关系,提子的时候就是我的了。说着揭开另一只棋篓,只见是满满的一篓羊脂玉白子,颗颗晶莹无瑕,细腻油润,比那墨玉黑子倒显得更胜一筹。
花哥这具棋枰,是地地道道老香榧木的,嵌着乌银格子,原来配了一套猫儿眼的棋子,181颗彩虹眼的黑曜石黑子,180颗勒子石白子,手谈起来流光溢彩,名贵非常。素王总嘲笑说跟花哥下棋的人,多少都要被这穷奢极侈的棋具吓到。如今换了全套的羊脂玉棋子,奢华不让猫儿眼,却果然素雅得多了。
两人下到200多手,袁胖子投子认负。花哥笑说你的棋力没发挥出来啊,猫儿眼唬不住你,怎么倒让墨玉镇住了。袁胖子也笑,说可不是,真有点分神。一边摇头叹息,说这副棋子真好,光凭这个,您这趟山西内蒙也不白去。
花哥却说,这可不是最大收获。袁胖子说好嘛,这么好的东西,可遇不可求啊,这还不是最大收获,您还淘换着什么了?
花哥神秘兮兮地朝他招招手,说走,上后院看看去。花哥的后院有间小房儿,原来是辟出来当画室的,可惜花哥手懒,再不肯三日一石五日一水地描摹,画室多半是荒废着,倒是盛舆有时候在里边焚一炉香临临帖什么的。袁胖子听说要上后院,以为花哥又得了什么珍版的碑帖拓片,赶紧搓着手跟着往后去。
没想到走到后院一看,通画室的走廊不知怎么弄得黑咕隆咚的,画室壁上则换了样式古怪的玻璃门窗。胖子一看,知道是单向的夹丝防爆玻璃,心想花哥身边多少价值连城的老东西就那么随手用着,突然防犯这么严实,这回到底带回来点什么?
花哥看他吃了一惊,也不说话,拉着他走到门口,使个眼色示意他往里看。袁胖子侧眼往里一看,却见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衣的年轻大男孩,坐在画桌前拿着毛笔,正抬头朝门外看过来。
袁胖子没想到这里边是人,越发吓了一跳,问花哥这是怎么回事。花哥说在山西逮住个手艺不错的黑客,弄回来让他学学好。
袁胖子心说怪不得看那小子脚底下戴着镣子呢,一边皱着眉头做个鬼脸说,我说花哥,您这不成了非法拘禁了嘛。花哥哼笑一声,说什么非法拘禁,这是有关部门办了正式手续硬塞给我的,这小子犯的事大了,要不是看他真有点道儿道儿,也不至于非得麻烦我教他做人。
袁胖子撇撇嘴,说那您也是忒小心了,这么一个瘦骨零丁的小毛孩儿,犯得着这么戒备森严吗?在您这儿还给人家锁着脚脖子,总不至于犯了死罪吧。
花哥说你们以前贫嘴,总说什么科学家会武术,谁也弄不住,我跟你说吧,这是黑客会武术,还带耍赖皮。抓他的时候,让他坑得光重伤的就仨,还有一个整个耳朵都让他给咬下来了。带脚镣?要是依是我当初,笼头都给他拴上。
袁胖子听得哭笑不得,说那你准备拿他怎么办?花哥没答话,先往画室里瞟瞟,里边那小年轻儿的本来一直竖着耳朵在听,见状赶紧低下头去,接着一笔一划地写起毛笔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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