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惯于早起的,几十年从不懒床。却自江南归来,非要赖到八九十点不可。什么原因呢?难道性情大变?
是因为总要闲极生非的思忖。连续的几个晚上,人一直在一种抑郁感伤的状态下。江南之乐与戚交共,戚占了上风。
江南风景好,给人带来莫大欢欣的同时,却也有太多悲怀。况本就有这种成因的人。
多年以前,忽然发现喜欢冬季,似清冷萧疏的感觉,非常契合心境。偶一日,读到张岱的《湖心亭看雪》,上下一白……一痕,一点、一芥、两三粒,数字尽其意,写雪无愈此者。冬天的疏远空旷莫过于此。爱之愈甚。
江南行,观梅未见梅花,看太湖未至湖边,西湖未尽游……这些都让我留有渴盼与遗憾。期待冬天里的一场雪,梅花点点开,四下一片白。
江南是记挂了多年的地方。六日之行好歹了却心愿。风景在侧,又对那里的人文感喟不已。如梗在怀,念念不忘。
“清露晨流,松风稷稷,消受静深秋晓。茅檐矮屋,流水溪桥,景物凭他萦绕。老子无情,年光有限,只似山水花鸟。指凝云散,□朵奇峰,曾见汉唐池沼。……”引一段画家吴琴木的词表述江南,很是符合我的观感。
西湖边上的女侠秋瑾墓、英雄武松墓,皆豪气凌云,胆气冲天。却不及苏小小墓更撼人心怀。写《浮生六记》的才子沈复路过,叹道:“馀思古来烈魄忠魂堙没不传者,固不可胜数,即传而不久者亦不为少,小小一名妓耳,自南齐至今。尽人而知之,此殆灵气所钟,为湖山点缀耶?”。
“鬼才”李贺《苏小小墓》诗: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写尽小小短促一生。
墓柱刻十二幅对联,我觉得这一幅最为切题:.灯火疏帘尽有佳人居北里 笙歌画舫独教芳冢占西泠
……
一个小小墓,引无数文人骚客缅怀记之,更加一个西湖,得占据多少故事。
那么,苏州、无锡、南京……这些古时人文竞萃的地方,该留下多少令人感怀的往事,恐怕挖也挖不尽。
在西湖边上、苏州园林、荡口古宅、无锡梅园,我都曾紧缩着心脏,绷直着神经,以一种瞻仰、凭吊、缅怀的方式,刻下行走的记忆。
这些记忆让我在归来后反复咀嚼消化,不期然地泪湿衣襟。
江南之行,出乎意料地掺杂了悲情。我原本的意思极为简单:看江南秀色,体江南风情,印证一下江南想象,为我的画找题材。齐白石老人曾说,他不画没见过的东西。那么我的仕女们生活过的地方当然需要去看一下,庭院小桥、拱门假山、芭蕉翠竹,甚至地面石径方砖……都一一印证过,这样心里就实了。
没想到拽进来许多怀想,窝得难受。书看不进,笔握不下,字不能写,画不能画……
夸张一点说,魂让江南拐跑了。
才知,江南是那么一个凄迷多情的地方,这真不是传说。
或许,我不适合江南待着。可我想看到雪中红梅和天地一白。
愿意有一场雪,来满足我所有的想象。
张岱《陶庵梦忆》 图片来自网络 图片来自网络 此图神情毕肖,张岱是一个既可乐好玩又落寞寂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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