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冬天,还没有春天到来的迹象,大地一片枯萎,像是一位凝重的老人。
没有生气的小村庄,人们似乎早就跑到了热炕头上,在院子的一脚,我在一黄色的灯泡下张望,母亲蹲在那里,抚摸着一只母羊的肚子,那只羊有些颤抖,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去喊叫一声了,呼哧呼哧的,这一刻平凡却不平常。
两只小羊陆续的从她的肚子里出来了,母亲怕冻着他们,赶紧捧着回到屋里,塞在温暖的火炕。
不对,还有一只,母亲突然说。脐带缠住了他的脖子,这是第三只羊了,比预想的多了一只。
最后这一只奄奄一息,母亲把脐带剪断,赶紧的抱回火炕。看着这几个小家伙有点力气了,我也开心的叫着,虽然一点儿也帮不上忙。
母亲过了一会,看他们硬朗了,就抱两只回去吃奶。他们是多么的渴望奶汁啊,不停的吮吸着。看着他们吃累了,母亲依然把他们抱回来,大冬天的,可不能把他们冻坏了。
最后生下来的那只,怎么他也吃不了奶,母亲尝试了很多次,最终只能叹息一声,算了。以后每次为我挤出的鲜奶,都有他一份。而买来的婴儿奶瓶,便代替了母羊的乳房,但我们相信,那只是暂时的。
开春了,几只小羊活蹦乱跳的,草已经绿了,院子后面的土地上,是他们自由的天堂。小羊也会吃点草了,不过,他们还是留恋着母羊的乳房,玩累了,就像小狼一样跑到大大的乳房下,狠狠的吸着,抢着。
他们像吸血鬼一样,似乎要把母羊榨干。这可不行,我还得喝奶呢。更何况,那只最小的,也许是一直用奶瓶喂养的缘故,竟然矮出了一大截。
我把其中的一个“小狼”扒开,赶紧抱来那只弱弱的小羊,小羊似乎也起了劲儿,我看着他吸允。自己莫名的开心。
母羊似乎要确认自己的孩子,总是在小羊们吃奶的时候去闻闻他们的小尾巴。不知是生疏了还是其他原因,每当最小的羊吃奶,母羊闻了下,就会走掉,即使那羊头随着奶向前伸拽,脖子拉的那么长,母羊也只管跑,仿佛自己被欺骗了,不愿养这只小羊。
就这样,小羊只有在我在的时候,才能吃点奶。可是我为了固定住母羊,双手把着母羊头上两只角,让他不能动弹,也就不能扒开那两只疯狂的小狼,所以我只能用脚踹,骂着他们,这么大了还吃奶丢不丢人,你们两个吸血鬼。可笑的是,我也每天早上晚上吃奶,比他们大多了。
猪肥了就是到了被宰的时候了,春天还没过完,两只健壮的小狼就到处跑着跳着高,到了被卖的时候了,他们卖到哪里我不知道,只是他们的健壮会吸引很多想养他们的,这样就够了。
那只最小的小羊羔,还是那样的小,两只小羊角,有点点凸出,像是两个小蘑菇。他卖不上价钱,就那么点儿,还到不了我的膝盖,就被留下了。我本以为这样就可以独占乳房,最后却是母羊不愿意,那就吃草吧,春夏的草是那样的美味,总会让他强壮的。
他也学会了奔跑,跳高,看见我从学校回来就跑到我面前,用凸起的小角蹭我的腿。我扔了书包,像他一样跑呀跳,他追着我,欢快的不得了。他在感情上似乎失去了母羊,却被我俘虏了心。
他叫起来声音可甜了,是那样的温柔,他跑起来是那样的迅速,肢体是那样的灵活。他似乎会对我说话,对我笑。自然,我有时候也会拽着羊角,让他赶紧跑去吃奶,只不过母羊会绕圈,他总是跌跌撞撞的。
夏天来了,我也放了暑假。为了填补点家用,就办起了培训班。教室坐落在我家东面的那个房子,门口有矮矮的两级台阶,四五个一二年级的男孩子,一两个女孩儿,就这样齐聚在一起,我给他们讲题,给他们打下一点点基础,虽然他们可能很难背下小九九,我还是热心的让他们多背几次。
自然,他们是闹腾的,一下课,他们就爬到窗户上翻了过去,爬到课桌上躺着。女孩子的顽皮并不比男孩少,他们闹着,我吆喝着,只要不打架,不摔着,我就想管太多。
上课的时候,小羊会躺在我脚下蹭蹭我的腿,就眯着眼睛睡着了,一开始孩子们感到奇怪,后来他们的魔爪就伸向了小羊,去追他,拿沙子洒在他身上。这时候我是愤怒的,甚至会把他们打趴下。即使再皮,也斗不过我这个身强力壮的高中生。我拽着他们的衣服,眼睛里透露着绝对的霸道:再敢不敢欺负小羊了?他们怕我的高大,也就少了几次追着小羊跑了。
那个夏天我是多么快乐啊,与一群孩子在一起,还有一只依赖我的小羊。家里的雨下的急,乌云一下子笼罩在天空,豆大的雨点会把泥路弄的无法行走。小羊总是从屋里跑出去,回来又甩我一身雨水,但并不脏,那时的树叶是可以闻到味道的,泥土是香的,雨水是美的。
一个夏天过去了,小羊越来越健壮,可是,就是没有长高,我们的感情越来越好,他对我是越来越亲昵呢。我总想和他在一起,可是,到了九月,我也要上学去了。
我赚了不多不少的钱,但也觉得足够用,全都交给了母亲。高中的学费,家里的状况不需要我操心。虽然是高中生了,除了学习和玩耍我是什么也不知道。
那天放学回来,我没有看到奔跑着的小羊。也许他在屋后的草地上,我想。跑去只看到孤零零的母羊在吃草。
那已经是黄昏了,太阳快要落到西边的奶子山上,鸟儿们都忙着赶回家,我到处呼唤母亲,到处找我的小羊。
在漆黑的夜晚,一盏灯下,母亲说家里没有钱了,那只小羊就被卖了,一百块。我说不是我已经赚了点钱吗?难道还不够?我不敢问小羊是被卖进了屠宰场还是哪里,他那么小,也长不大,对所有人来讲没有多大价值,除了我。
一百块,那么鲜红的一百块,是那样的残忍,那样的血红。
我无能为力,我只会哭,我不会反抗,我讨厌那鲜红的一百。
多年后,每次想起他,我总是对自己说:任何人都无法理解你所珍爱的生命或者物品,即使是最亲近的人。所以,那些最珍贵的,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不要寄托于任何人,只有自己才明白他们对于我是多么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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