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注视。
妻
妻，此刻一定是悲伤的。他相信。
她哭诉从此大树倒了，哭诉他抛下他们，哭诉自己没有好好照顾他。少年夫妻一路走来，老了，日子好多了，却无法相伴，是遗憾。
妻家的人，拉着她，不让她多哭。即便最后一程，也不让她相送。他知道妻还年轻，娘家人为她后半生着想，这，没什么错。
表弟告诉她：最后一程送与不送，由你决定，不过，你确定自己不要后悔就好。
妻，低着头。
他看不清她的脸。
年轻时，妻责怪他无用。后来，房子造好了，子也成家了，他尽力照顾这个家。
自己生的病，怎么会不清楚呢？每一分痛，他都清晰地感受着。他也怕，可，花了再多的钱，依然走上那条路，他就瞒着吧。
妻，并不知道他的双腿已经肿胀到无法走路，腹中已有积水。他安静地过完最后一天，无悲无喜。
子
子，跪在他的面前，已经没有一滴眼泪。知道他的病情后，托出所有积蓄，要倾全力给他看病。他很高兴。
他放不下的是他的子。那么年轻，要承受这般疼痛。从孩提始，他一直疼爱，甚至溺爱。
他看到子虔诚地跪拜，为他点香化纸。他听到子颤抖着喃喃自语，不停地自责从小没有努力读书，没有让他早点享福。
仿佛一夜之间长大，这份成长花去的代价即便再大，他也很愿意。
在最后离开的那一刻，他甚至看到子，他的子，扑在他身上，哭泣到站不起来。
如果他可以流泪，他会愿意悲喜一场。
弟
弟，是爱他的。
他们是同胞兄弟，血脉相连。
那天晚上，他忽然想对弟说句话。他并不是一个煽情的人，大多数的情况下，活得没心没肺的。但似乎这句话不说，他怕不安与后悔。
他对弟说，这辈子，他被他这个兄拖累了，他欠他太多。弟也许从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他拍拍他的手，告诉他，放宽心，看病的钱，他会准备好。
他怎么忍心再花他的钱。家中事无巨细，都是他的付出。他欠他的，这辈子已经无法偿还了。弟塞给子的大信封，他看到的。
他只把自己的病情告诉子与弟。弟为他奔波寻找好的医生，总是安慰他会好起来。隐藏在眉眼的焦虑与苦痛，他怎么会无法看到？
从此之后，弟，更加辛苦。一人肩挑双人重担。
他看着弟坐在姑的面前，像孩子一样，流不完的泪。他轻轻地叹一声气。
双亲
有人说，人生三大悲事之一，是老年丧子。母，已经流不出泪，逢人便说他的往事，哀泣他傻傻地隐瞒病情。父，低头默默抽烟。
他们是爱他的，弟在外面打拼之时，他在膝下承欢。每天唤一声，看一眼，就是一份满足。
他不忍将病情告知清楚，那天总归会来，何必让母与父每天担惊受怕，与他一起煎熬。
一阵悲痛之后，有弟照顾，有子陪伴，还有子的孩子即将呱呱落地，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不舍，但却是放心。
姑与弟，妹
大姑和小姑，接到消息之后，都是扑进家门。有人怕她们受不了，硬是把她们紧紧抱住。
姑，都伤心欲绝。祖父与祖母走时，她们流下的泪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姑可怜他半百之身便离开，可怜他最后一程少了枕边人的相送。
姑，一场泪，接着一场泪，整夜无法入眠。
弟与妹，都来送他。一周前，刚与他们分开，转眼，仅仅是他在低头注视。他们与他一同成长，他带着他们长大。他们的世界里有他的影子。他们问，为什么这么早，就要走。
世事无常呢。
他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该走了。
于是，化作一缕轻烟，散于云蔼之上。夕阳与暮色之间，淹没了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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