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南做一个俗人
——评吾平诗集《海南走笔》
文/吴子璇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艺术是另一种现实，一种永恒的启迪，比大地的上升更慢一点，比火光更亮一些。读吾平的《海南走笔》，我不禁慨叹，这是艺术，是有灵魂的艺术。读《海南走笔》，让你的灵魂生长在叶脉之中。当人们注视遥远的星星，你可以闭上眼睛，这样才听见它宏大的呼吸；当人们进入梦乡时，你可以抬起头，看看渐渐黑暗的天空。《海南走笔》就是这样一本让你漫步在曼妙诗句当中的一本书。
读多了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文字，突然觉得吾平的诗是那么温暖，那么动情，那么实在。在时间渐渐凝固时，艺术诞生了。当你放下那些繁杂的思绪，你才看到另一种真实，朴素至极又璀璨无比的艺术的真实。可以说，这是建立在吾平对传统诗歌的传承与变革，建立在他赤子一般的至真至情，以及历史意识和当下关怀的基础上。本文将从这三个角度来分析吾平的诗，以抛砖引玉。
一、对传统诗歌的传承与变革
适应于现代生活内容的现代诗讲求创新，不按格律来写的自由体诗歌蔚成大观。吾平以现代诗的形式开拓了诗歌的题材，他是第一位勇于在律师题材上有所创新的诗人，并且能够站在传统的基础上，而今他以大手笔写下了海南的风土人情，并取名为《海南走笔》。海南并不是吾平的故乡，吾平的故乡在四川，海南是他工作的地方。
传统并不是断裂的，现代诗一直在传承与创新之间寻找着平衡，即便是一首不押韵的自由体诗，其内在的节奏和韵律也应该是相当明显的，否则也就不成其为诗了。从《七仙岭》这首诗可以看出，可以看出，吾平注重诗歌的形式，这是新月派以来所强调的诗歌的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的体现，我们现在已经很少有诗人注重诗歌的形式，因而，吾平对诗歌精神与诗歌形式的继承显得难能可贵。他的另一首诗《在海南，做一个俗人》充满了美感，分别从清晨、午间、晚上三个时间段来写如何“在海南做一个俗人”，形式整齐，让人觉得很干净，散发着一种纯净之美。如禅诗一般，吾平是一个内心很干净的人，作为诗人，他不受世俗的污染，摒弃了名利纷扰，扎扎实实地做一个“俗人”，这是他的成功之处，他正在实践着他的生活美学——饮茶、读诗、写诗、冥想，不去为世俗而劳累，他愿意，也正在做着这样快乐的“俗人”。
我们可以将吾平看作一个力图在恢复传统和建立日常方面有所作为的诗人，他的诗葆有传统的真与美。当然，他的方式不是对抗或回避前卫的诗歌写法，而是综合，让古典在现代重演，让西方在中国出没。在《寻》这首诗里，这种特点得到了最明确的突出。《寻》总共有四节，每一节都是三行，这三行的长度都一致，极具古典之美。读这首诗时，我不由得感慨，它有多么整齐的形式，多么完美的结构！读来朗朗上口，仿佛回到了唐诗那个诗意盎然的朝代，诗人一路欢歌，游山玩水，无忧无虑，充满了浪漫主义精神。初夏的轻盈扑鼻而来，令人感到心旷神怡，宠辱偕忘。
吾平喜欢苏东坡，苏东坡一生坎坷，被贬黄州、惠州、儋州，但却一生乐观，走到哪吃到哪。苏东坡去黄州，研究出了东坡肉，还写出了一篇《猪肉颂》；被贬到惠州，写下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被贬到儋州，发现生蚝好吃，还在写给弟弟的信中提到这件事。可见，苏东坡是一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即使他一生过得很辛苦。吾平喜欢惠州，这座充满着东坡精神的城市，让他时常牵挂着。他来惠州时，最喜欢住在西湖。我想，东坡与吾平或许在精神上有某种共通之处吧！在《写苏东坡》这首诗时，吾平表面在写海，其实在想念苏东坡，在怀想东坡的过程中，他听到了海的真谛，感到做人要像海一样，海纳百川，知足常乐。吾平写大海的知足常乐，写苏东坡的知足常乐，其实是在写自己的知足常乐。吾平写诗，其实处处在写自己。他的人生观贯穿在他的诗歌中，使他的诗歌豪迈激昂，雄浑顿挫，负载深沉的激情。所谓诗人，其实就是心怀诗意的人。
原来，诗不在诗人笔下，而是在诗人心中，一直守护着诗人生活的诗意，或者说，诗，是在诗人的血脉中，是在他的骨头里，是其生活必不可少的部分，已经成为教养。就像吾平在《那片海》所写的：“生活就像那片海/接纳总是多于改变//人生就像那片天/变换总是多于不变”，吾平深刻明白生活的哲理，明白人生的变幻总是多于不变，因此，他以宠辱不惊的心态笑对人生的风雨，他以诗意的眼光看待人生的波澜起伏。
在吾平身上，与他亲和力十足的外表不相称的，是他内心的强悍，是他对于写作多年如一日的笃定和坚持。他执着如少年，无意掀翻烛火，却点燃了读者双眸盛满的暮色。这种将写作作为最迫切的、天生的责任，这种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的不老精神，这种集中全部生命能量冲击诗歌极限的志存高远，最是动人。
二、赤子一般的至真至情
吾平有着赤子一般的至真至情。他年过半百，却充满少年感；他满腹诗书，却谦虚之至。他思念母亲，是那样情真意切；他写母亲，是那样深情款款。《心灯》这首短诗可以说是他内心的写照：“我的母亲/在我心房里提着一盏灯//我常常点亮这盏灯/想你”，母亲是吾平的精神指引，他朝着这束光前行，在人间发光发热。有趣的是，吾平觉得母亲偏心。在《偏心》这首诗里，他这样写：“三儿一女，苦了你/给妹妹一个人的花衣裳/加起来比我们仨兄弟多/我们抗议/你笑而不语”，从这首诗里，我们读到了母亲对妹妹的偏心，更看出这个家庭的幸福，不禁令人莞尔一笑，吾平的母亲是一个善良、温柔、明事理的人。
母亲在世之时，一直为孩子操心，吾平写诗《放不下》，这首诗只有三行，却将母亲拳拳爱子之心写得淋漓尽致：“你们兄弟姐妹四个/个个都是我身上的肉/我这辈子怎么放得下”，手心手背都是肉，子女就是母亲一生的牵挂。虽然诗句朴实，但却是那么真实，仿佛母亲的话在耳边回响，这样深情的句子怎能不打动读者呢？爱作为永恒的主题，在诗人笔下，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其矛盾性和依存性、现实性和想象性、思想意识和精神体验、包括对爱的真谛的诘问、质疑和追寻等，都被吾平生动形象地刻画在了耐人寻味的诗句中。
爱是无边的宇宙，也是诗歌的母体，更是世界的灵魂。或许正因为有爱，人类才得以延续，世界万物才得以存在吧。雪莱曾说：“在创作时，人们的心境宛如一团行将熄灭的炭火，有些不可见的势力，像变化无常的风，煽起它一瞬间的火焰；这种势力是内发的，有如花朵的颜色随着花开花谢而逐渐褪落，逐渐变化，并且我们天赋的感觉能力也不能预测它的来去。”诗人的这种创作激情几乎不受本人自觉意志的控制，奔涌而出。吾平写下了《忆母亲》《妈妈的生命意义》《妈妈的等待》《遥远的母亲》《喊我乳名的人》《望月数星星》《回故乡的路上》等诗歌来回忆母亲，在诗中，我们从诗人对“母亲”的习惯性动作、神态的细致语言描述中，不但可以真切地感知到诗人“母亲”贤妻良母的可敬形象，同时也能真切地感知诗人对“母亲”的情感波澜与纹理。在人类的各种情感中，爱是最大的主流，滋润生命，流经灵魂和记忆的角角落落。爱是永恒不变的温暖和慰藉。
吾平的诗，以其情感经验个性化的鲜明质感呈现，而非空洞与空泛状态，具有打动人心的艺术效果。诗人似乎在刻意地挖掘人类内心的共同记忆。他对生活过的土地犹如对母亲一样深情，他写下《东郊椰林》：“你认准海滩生根/你选择风吹雨打/有坚守/便有了东郊椰林”，东郊椰林位于文昌市东郊镇海滨，过清澜大桥即到，是海南著名景区之一。这里椰树成片，椰姿百态。我们知道，海南是吾平的第二故乡，吾平在无数次写诗中提到了海南。他不仅是一个对人对事深怀感情的人，更是一个对土地有眷恋之情的人，这处处都体现出他的赤子之心。
吾平的诗给海南增添了一分靓丽的色彩，而海南的风土人情也给了诗人诸多的灵感。吾平看海，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大海边/你站在前面/前三秒看波涛澎湃//回头一秒看我一眼/最后两秒给海，风留言”，这是一首只有五行的短诗，单纯和简洁并不意味着它排斥技巧或者缺乏艺术性，吾平的长处恰恰是在看似无技巧处无声地显示他的功力。吾平喝海南老爸茶，写下了“吃老爸茶的都是普通人/没什么大事，也不太忙/每天花点小钱，花点时间/免费呼吸干净的空气和阳光/感受着自己真实的内心”这样的诗句，他喜欢喝茶，每当来到老爸茶坊，内心都生出一份典雅，生怕辜负这份淡如清风的美好。
吾平来到海南岛，发现处处可见椰子树，他便为椰子树写下诗句：“椰子树是孤独的，它的朋友/只有阳光、海浪和台风/椰子树是幸福的，它驻根的地方/有大海，更有远方//每一种树，都有自己的风景/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活法/椰子树，它坚守在南中国海边/孤独是它的风情万种/也是它最后的赤诚”，忽然觉得这椰子树仿佛是吾平的写照，椰子树孤独，但孤独是一种光。吾平是孤独的，但他用他的孤独照亮了我们。他居住在自己的内心里，开放的全球化蔚蓝的背景，加深了他的孤独，他因困惑而追问，满怀对民族历史、文明、命运的全面思考，寻找的是人类生存的真相和真正的故乡。
吾平是喜欢诗歌的，并且是没完没了地喜欢。他喜欢得经常用诗歌的形式来记载生活感受和细节，比如风土人情，比如亲情友情，乃至律师经历。据我所知，吾平与诗歌之间的关系很简单，即诗歌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同时，诗歌赋予吾平个人生活色彩，让他的日常生活富于情趣并变得对他自己特别有意义。他的诗别开生面，惯开风气之先，不仅为诗歌提供了新的美学范式，也为诗歌开拓了题材。
三、历史意识和当下关怀
吾平具有历史意识和当下关怀，能够将诗性的幻想和具体生存的真实性作扭结一体的游走，处理时代生活的诸多主题。吾平的诗是有组织力的思想和持久的生存经验深刻融合后的产物，是有批判力的温情劝说，是锁不住的激情慷慨。它既深入当代又具有开阔的历史感，既捍卫了诗歌的本体依据又恰当地发展了它的实验写作可能性。
2020年爆发了疫情，吾平在诗中颂扬了为疫情为国家做出贡献的人，在《悼念李文亮医生》一诗中，吾平写道：“你是钟南山的后来人/赶在黎明前发出生命的预警//当某一危及时刻真的来临/你以奋不顾身为荣”；他在诗中给予读者希望：“看看这个春天/这个撕碎了的美好/春光给大地暗示/爱与生命同在”(《奢望》），他告诉读者：“自由地呼吸/抵过所有的奢望”，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热爱生命，珍惜自由，不慕名利。吾平的诗是平衡的诗。一种平衡的诗，应该是与生活平行，与生命平行，诗歌是从普通的日常事物中闪现的光芒，这种平衡感，让他的诗歌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吾平的诗来源于他的生活，甚至精确到每一句话都有生活里的出处。虽然个人经验在他的诗中占比极大，但其中对人性的深度挖掘又能够唤起普遍的共鸣，十分耐读。诵读和欣赏吾平的作品，有助于帮助我们接近一个关于诗歌的真相：诗不必时时与远方并存，诗不是风花雪月，也并非对生活的疏离和诅咒，或许它就存在于对生活的回望、体察与重建中，甚至可以说，诗就是生活本身。作为一名律师，吾平将他从事律师行业的经验写进诗中，这在诗坛上是绝无仅有的，他在诗坛上被称为“律师诗人”，便是因为他在诗中烙下许多的律师足迹。
吾平是一位正义的律师，在他眼里，“一纸判决/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是法治的力量//在正义路上/当误判忘形舞蹈/无疑是/晴天霹雳”（《在正义的路上》）在《回答》一诗中，诗人表达出“打官司，就是打良心”，是丰富的经历带给诗人丰富的阅历，是丰富的阅历带给诗人健全的人生观。无论是自然还是社会，是历史还是现实，是乡村还是城市，包括成为当今社会热点的财产问题、腐败问题、婚姻问题等，都统统纳入了诗人的视野之内，为我们呈现了一幅幅世间百态的风景画。在这些画面里，有岁月的葱郁厚重，有天地的高远博大，有婚姻的残酷，有时光的公平，有山河的壮美，也有翠叶上的雨滴。
吾平的诗极少有阅读的痕迹。诗歌不能产生诗歌，需要现实的、激情的、实际的和精神的东西参与。读他的诗，我很少感觉是在阅读文字，更多时候感觉到是在读生活。比如，在《虚荣遇上偏见》这首诗里，他写下了一个发生在南海某岛上的案件，一美女被劫持，女方虚荣，歹徒有偏见，让我们感慨万千：做人要脚踏实地，不可追求太多外在的东西，免得惹祸上身。吾平的诗昭示出他认识世俗、超越世俗的心态，当他置身于更广大的人群中，从中发现诗意，创造诗行，他的诗，不那么贵族化，有内涵，有血性，有灵魂的温度和光彩，这让我不得不赞叹他在有限天地里的广阔视野，如此高效地利用了直接经验与间接经验，使诗歌不事雕琢，浑然天成。
在《椰子姑娘》里，吾平借椰子姑娘的遭遇鼓励女性追求人生的自由与幸福，勇于摆脱不幸的婚姻，他对椰子姑娘说：“走吧，姑娘，生活的意义在于勇敢的心。”鼓舞身陷囹圄的姑娘走出婚姻的困境，这是极大的慰藉。是的，台风掠过后，又会见到辽阔的海洋和椰林，要让法律的保护伞为你撑起那片天。身为律师，吾平是一个捍卫真善美的人；身为诗人，吾平是一个书写真善美的人。他真正做到了诗人合一。在这样的现实之中，诗人的内心却是春暖花开。他不逃避、不幻想，他正视这些现实，并强大的内心滋养这艰难时世与灰暗现实。正因为这样强大的内心，所以诗人在观照外物时，心胸宽阔，充满了悲悯的光辉。这种悲悯是最动人的，让人感到无比亲切；这种悲悯是对现实的洞察之后，从自身体验与感悟出发而形成的情怀；这种悲悯是诗人的光芒在探照生活的琐碎之时，激发出来的更温暖的反光。也因这探照，现实被烛照，事物的意义敞亮、诗性的特质因而“显现”出来。
5月28日民法典通过，并将于2021年1月1日施行，有关婚姻的条款大家比较关切，特别是离婚因“冲动“的宽展期。吾平为此写下《天书》：“其实我们都是互相寻找的孤独者/我愿：婚姻是一本天书//书上只有四个字/“百年好合”，他在这首诗表达他对婚姻的美好祝愿，他希望婚姻“播下情的种子，长出爱的果实”。他虽然历经世事，看遍人生百态，但仍然心怀温暖，对人间满怀希望，始终以美好的心态对待人生，对待他人，对待一切事物。
吾平的诗题材驳杂、广阔，诗艺纯熟、不拘一格，诗风冷静、克制、邃远，处处展现出人性的光芒，处处显露着智性的光辉。
四、小结
吾平是我们当中独树一帜的诗人，是少有的能永远保持乐观的旁观姿态且不停创作的诗人，是少有的不捏造深沉的诗人，是少有的能将地域、工作与诗歌融合于一体的诗人。他直面孤独，拒绝名利场，不求虚名，孜孜不倦地阅读和写作，兼收并蓄各派诗学，努力探索人生的真谛，至今已出版《猫先生》《孤独之光》《小镇上的爱情》《海南走笔》等诗集。在他看来，孤独可以使人远离追名逐利的喧哗，净化心灵，潜入冥思，深刻反思和求索，杜绝人云亦云和随波逐流，提出独特的创见。在他看来，写作是一种极个性化的个人行为，写作时与之相伴的只有他自己，还有三只猫，他情愿守望着孤独。
《海南走笔》这本诗集，总体上呈现出吾平对传统诗歌的传承与变革，处处传达出赤子一般的至真至情，以及他的历史意识和当下关怀。检视诗集的作品，有轻盈之诗，亦有尖锐之诗；有深情之诗，亦有莞尔之诗；有独白之诗，亦有对话之诗；有华丽之诗，亦有白描之诗；有孤独之诗，亦有轻盈之诗。诗歌不拘一格，格调非凡，对于当代诗，仍然是璀璨夺目的瑰宝，是余音绕梁的启示录。常言道：“《诗》无达诂。”对诗歌文本的阐释是开放性的，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在每一位读者那里，会对《海南走笔》这本诗集产生不同的阅读效果，每一位读者千差万别的阅读权利都应当受到尊重和保护。希望本文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作者简介：
吴子璇，90后，作家，教师，已出版《玫瑰语法》《云端花事》，现任教于惠州经济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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