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人提起“流浪”会和“不羁”“自由”联系在一起。从唐寅的“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到嵇康的“敛弦散思。游钓九渊”。流浪更多的是自我的满足和快意,但看了杨绛先生翻译的《小癞子》却看到了流浪的另一面:癞子的流浪不是跟着心走,不是以天为盖地为炉的洒脱,而是步步为营,没有远方。
小说以小癞子略带诙谐的自述开启,而一个人最无奈的事情就是对于自己的可悲境遇用一种平凡又略显滑稽的语言娓娓道来。他不悲自己的可悲,不怜自己的可怜,用第一人称的方式却似乎站在一个第三者(局外人)的位置去讲一个个故事而非自己的真实遭遇。所以这些用风俗俚语编织成的幽默和机锋虽不能让人感同身受,却会让人细思极恐,又恨又怜。
正如序言里提到徐文长的“世界原系缺陷,人情自古刁钻”。小癞子就是在这样一个不完美的世界摸爬滚打,看透这个世界,又安于这个世界,所以他清醒过,但选择麻木。因为他看遍了人生百态,却没有人试着体会他的生死边缘更何况喜怒哀乐。所以对于这部小说,相对于去谈小癞子伺候一个又一个主人至悲的不幸遭遇,我更想去窥探小癞子这种看似刀枪不入,实则遍体鳞伤的内心世界。如我第一段所言,只有经历过彻头彻尾的悲痛和沉淀或许才能把自己的那些挣扎,苟延残喘形容得无关痛痒。作为小说,除了写作手法的精妙和情节的跌宕起伏,其中折射人物形象同样值得深究。
在看序言的时候,我把小癞子描绘成了一个眼睛遮着透明薄纱的正常人:《小癞子》第三章里在得知侍从的真实境遇后写了两段自己的心理活动:“可是我很喜欢他,知道他是一无所有,没力量帮我。我毫无怨意,只可怜他。”“天知道,我总觉得心上恻然。我为了刚才说的缘故,尽管这个主人穷,我伺候他比伺候那两个主人心甘情愿。”小癞子能看清,甚至是那个时代少有清醒人,对自己的主人有比较,有感情,他有他的恻隐之心,会关注别人的内心世界,会故意给侍从面子,给他台阶让他吃自己的牛蹄子,所以小癞子的形象是多面且具体的,你会为他的狡猾和小聪明有些许鄙夷,但他却同样不乏可爱之处。只是在小说里,看到的不是人情温暖的洗礼,而是社会百态的摧残,所以小癞子宁愿自己看不见,在自认为的有钱世界里自欺欺人,接受神父的佣人当自己的妻子,即使知道自己不过是他们的遮羞布。也许小癞子一开始在找寻自由的出口(即使立志同有钱人为伍,可能也是他自己短浅想法里认为可以获得自由的捷径)而经历了一系列极端的不自由和不公平之后,有意放下自我的感受,以至于他曾经谈到只有本人知觉的自己的切身感受也逐渐演变成了用利益或者跟着主人吆喝所获得的麻木快感。这种转变与其说是小癞子的“成长蜕化史”,倒不如说是那个时代对小癞子一类底层受害者的成批打造,他们有愤慨,但无能为力,或许反抗过,但最终选择顺从,甚至从“受害者”转为“害人者”。
小说篇幅很小,所以如小癞子跟随兜售免罪符的主人时,他让癞子亲眼看他伪造圣迹,愚弄善男信女,而其中他受的痛苦却一带而过,但又让读者对于他这部分未细写的经历有所联想而不免可悲。在我看来,流浪汉小说暗暗地表达了小癞子这类人物的控诉,他们活得太卖力了,或许并未有多大的理想,他们只想活着,只想和“有钱人”沾个边,却都挟带着无能为力,而恰恰也是这一类人用略带调侃的语气来表现他们生活的野性和终其所有乃至尊严换来的温饱。而你却无法对这种丝毫不掩饰对生存无限渴求的行为加以反驳和斥责。杨绛先生提到《小癞子》的第二部的几个版本,或戏剧性,或讽刺性。而我认为,一切似乎都比不过癞子终其一生最后或许脱离了自己的姘妇老婆,也未跟随任何人,留下一屋一犬同他回忆曾经的“流浪”历程,他会为过去在瞎子那学到的某些本领有所思考,会为侍从的清高会心一笑,但值得他欣慰的是,他拼命活下来了,那些过往不值得炫耀,却也过上了自己想要的“好日子”,至少奋力的人不应当一直被碾压。
纵观癞子的“从业经历”,他在最后说自己为皇家效力(当叫喊消息的报子)那阵子很富裕,正是运道最好的时候,像激励也好,像自嘲也罢,他经历了,也积淀了,只是他清醒着却也糊涂着。而现在的我们或许是因为“年少不知春衫薄”,会常常把“用力爱过”挂在嘴边,小癞子不同,他不是“用力爱过”也不是“用力活过”而是一直在“用力活着”。即使他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每一次遇到的风浪都是死里逃生,每一次遭受的烙印都让自己更加麻木,但是他却一直用自己可承受甚至一次次突破自己极限的力量活下去,哪怕是以一个癞子的姿态,在拼命,也在活命。
拼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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