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不错，黑莓星走出族长巢穴时评论道。适合捕猎。
松鼠飞正蹲伏在空地上组织巡逻队。“刺掌、狮焰、藤池，琥珀月和……还有谁不参加捕猎队？——啊，莓鼻吧，就你了。”她朝刚走出武士巢穴的奶油色公猫摆摆尾巴，莓鼻眨着眼看向她。“你们去巡逻影族边界，注意更新一下标记……黑莓星？早上好啊。”
黑莓星朝她点头：“我去捕猎。”
松鼠飞看向他，“单独去？需要我陪你吗。”
黑莓星摇头，独自走向荆棘通道，他能感觉到雷族副族长的视线一直紧跟着他。他不禁想，族长可以单独捕猎吧？以前火星也总是独自外出，偶尔消失半天。事实上只要条件允许，每只猫都有独立捕猎的权利。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黑莓星走过被阳光温暖的凤尾蕨丛，叶片轻轻蹭过他的皮毛，他舒服地眯起眼睛。
他喜欢在空闲的时候独自巡逻雷族领地，顺便捕猎。一开始他还会担心这是否属于一族之长的玩忽职守，但当他去问沙风时，母猫笑着否认了。
“但是这是老年猫的生活，” 沙风提醒他，“长老们才喜欢去树林里散步。你这样气盛的武士，不应该和同伴们聚在一起吗？”
黑莓星抖动耳朵，发现事实确实如此。喜欢独自外出的猫基本都是族群里的长老。
可能我确实不再年轻了。
沙风叹息一声：“火星当时也是你这个样子。本来经常和灰条或者我一起，但成为族长后，老是喜欢单独行动。不过我也知道他多半就是想散散心……也许这是成为族长后必须经历的事情吧。”
“他那是*。” 灰条在一旁毫不客气地说。“有那么多猫愿意替他分担，他偏要闷着先考虑半天。黑莓星，你千万别学他，趁着现在还来得及，早点改。独挑大梁的想法最好扼杀在育婴室里。”
黑莓星想起老猫埋怨的语气，暗暗笑了。
他跳过一个树桩，敏锐地嗅到了松鼠的味道，不由得放轻脚步。他循着气味绕过几棵树，在不远处的矮灌木下发现了那只松鼠。
他立刻摆出捕猎的姿势，蹲伏在草地上，腹部的毛刷过地面，尾巴悬在空中轻轻摆动，慢慢挪动身体。松鼠暗红色的皮毛在绿色的草地上格外明显，黑莓星祈祷它不要回头。自己的毛色暴露在草地上的效果恐怕和它一样。
他耐心地等待时机。在和松鼠只有四尾距离时，他后腿发力猛地跃起，速度快到没给松鼠跳开的机会，直接咬破了它的喉管。
唇齿间溢满猎物血液的鲜香，黑莓星直起身，满意地抽动胡须。
我明明还不算太老，他在心里说。看，我还记得这所有的捕猎姿势。
他回忆起自己刚成为学徒的日子。那时的他渴望学习，渴望证明自己的忠诚，渴望摆脱父亲虎星带给他的巨大阴影。这几个念头牢牢盘踞在脑中，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学徒时期。经历了太多的冷眼相待和针锋相对，以至于就连黑莓星自己也时常恐惧自己和那如影随形的父亲是不是真的很像。
火星是他的老师，他本以为火星作为虎星的死敌绝不会认真对他——毕竟他拜师时的雷族处于被那只虎斑猫背叛的阴影中，他成为武士后又独又闷，而且野心勃勃。但出乎他的意料，火星完全尽到了一个老师应尽的全部义务，甚至比那更关心他。
黑莓星又想到了那只火焰色皮毛的公猫坐在阳光下时的样子。就像一个温暖的太阳。那双翠绿色的眼睛总是冷静地闪光，给他的族猫无穷无尽的安全感。
那只猫是黑莓星几乎一生的领路者。师父，族长，他成为了副族长也离开不了火星的信任，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跟着火星前进。
可是现在他却不在了，黑莓星盯着从树叶间漏过的光斑，思绪有须臾放空。很多个月前的那场大战里，火星在杀死虎星后没能躲过那根燃烧的树枝，为他的族群献出了最后一条生命，从那以后族长的重担便落到了黑莓星的肩上。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现在也没有完全好转——黑莓星陷入了巨大的迷惘和失措中。他时常从梦里惊醒，为梦中火星倒在草地上的无力身躯一次又一次感到惊惶恐惧。他数次在梦醒的深夜懊悔得皮毛发痛：我当时就在旁边，就在旁边看着。我却没有上前哪怕替他挡一下那根树枝。
那只是一根树枝。火星明明已经杀了虎星，他明明已经要带着他的族群再一次胜利了——为什么不让他活？为什么要带走他？那只是一根树枝！
黑莓星仓促地掩盖自己属于深夜的痛苦。他打起精神安排着族内的各项事务，努力成为一名像火星那样可靠的族长，但他知道这恐怕不可能。火星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最伟大，最值得尊重的族长。
他叼着松鼠，走得很慢，尾巴拖在草地上。也许是他时不时的出神实在是明显，有很多猫这样告诉他：你得自信些。既然火星选择了你，就说明你有成为雷族族长的能力。
但黑莓星自己清楚——他并没有觉得自己不配成为族长。他这么久以来持续的迷茫情绪，其实都是因为……是因为他想念火星。他想自己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没有火星的生活。
这并不容易，因为他能在族群里每个角落看见火星的印记。营地里塌下的树曾由火星带头清理，巫医巢穴外的那根树枝上最长的划痕代表火星的陨落，甚至他每次抬头看向高岩，都会模糊地感觉前雷族族长仍趴在上面抽动着尾尖俯视他的族猫。
更多时候黑莓星会听见族猫教导学徒时讲述火星的事迹。每当这种时候，黑莓星就会刻意地放慢脚步，试图装作不在意地多听几句。这种感觉是极其矛盾的——他一边为这只传说一般的猫是他的族长、师父而骄傲得浑身发麻，一边又因这讲故事般的语气而兀自出神。毕竟他们口中的事是他亲身经历、亲眼所见的，他跟在火星身后拼搏的一轮又一轮新叶落叶，那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他如今还在这里，火星却在别人口中成了过去。
由此也可见，他真的很想念火星。黑莓星确定自己比绝大部分猫都更想念他。他对这只猫的敬畏和依赖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寥寥无几的几次梦境或者去往月池，他都在心底期盼甚至渴望，寻找那个可能出现的红色身影，而火星几乎每次都会出现。他的皮毛星光闪耀，看向他的绿眼睛是多年不曾改变的温沉和坚定。
黑莓星为见到银光熠熠的火星而放松。却也因为见到星光裹身的师父而痛苦。
他上一次见到火星还是在修改武士守则的森林大会上。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黑莓星其实不太确定自己的做法是否正常，他也不知道该询问谁，难道让他跨越边界去见雾星，只为问她一句——你想念豹星吗？
黑莓星眼神黯淡地低下头，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愧疚。你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去关心你的族猫，他对自己说。
但这太痛了。黑莓星闭上眼睛，火星离开他的痛苦，是再多酸模叶和金盏花都缓解不开的悲哀和落寞。
黑莓星摇摇头，努力摆脱脑海里旋转的火焰色，他闻到了族猫的气味。仿佛是为了回应他，冬青簇和炭心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黑莓星顿了顿，随后几步追上去。
“嘿，捕猎队？收货很大啊。”黑莓星放下松鼠，盯着冬青簇爪边晃荡的兔子。
“黑莓星？你怎么在这里？”炭心听见声音，点头示意。“我们正要去跟罂粟霜和樱桃落汇合。差不多可以回营地了。”
黑莓星：“带上这只松鼠吧，我不想这么快回去。”
炭心点头: “很棒的松鼠。你没有跟着捕猎队吗？”
黑莓星不自觉抽动两下尾巴。“你必须给老年猫的情怀给予一定空间。”他半开玩笑道。
灰毛母猫探寻地看了看他，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叼起那只松鼠和族猫渐渐走出了他的视线。
黑莓星抖开浑身的毛，回想着炭心方才看他的眼神——饱含疑惑和关心。也许我真的很奇怪，他想，心底染上几分烦躁。
炭心会怀念冬青叶吗？黑莓星思绪混乱，干脆挑了处阳光照到的地方伏下，想到这名孤独而强大的黑毛武士亦令他心碎。一定怀念吧，她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冬青簇。那么我怀念火星也必定是正常的……
……是吗?
其实已经是落叶季即将来临的早晨了。黑莓星的尾巴戳到落下没多久的叶，还没有发出枯叶碎裂的声音。等到有那种声音的时候，他就需要开始为族群的猎物温饱发愁，因为紧跟而来的秃叶季意味着寒冷和猎物短缺。食物若是不足便会引发领地矛盾，饥饿会让每只猫心情暴躁。
好了，再往下就是森林大会，各族谈判，实在艰难的话就让巫医们月半去月池询问。熬着熬着新叶季总会来，温暖和阳光降临后，一切又会重新好起来。
明明是这样反复的日子，却能让每只猫眯起眼睛，让每只猫不断燃起热血。因为生活有挑战也有期待。这样的生活才有过下去的意义。
黑莓星在回营地前再收获了一只麻雀和一只八哥。他想乘着这叶还没完全枯黄的日子把族猫喂得饱一点、温暖一点。
“黑莓星！过来看我们即将成为武士的学徒！”
他钻进荆棘丛，抬头时正看见琥珀月、砾皮等武士围着几名学徒打转。那几只年轻猫听到喊声，不约而同地飞快扭过头，看向黑莓星的眼神难掩激动和紧张。
灰条和米莉伏在营地外侧互相舔梳，赤杨心正在巫医巢穴外整理新摘得的金盏花。早晨捕猎队陆续钻进来，更多的武士拥上去分享早上的新鲜事和学徒考核的结果。育婴室前有幼崽羡慕又激动的喊叫，还杂夹了猫后偶尔的低声警告。
黑莓星从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方才的愁绪扫去大半，冲那几名学徒温和地点点头。他缓步走向营地中心，导师们先后上前汇报成果，师徒脸上都难掩兴奋。
“好。”黑莓星鼓励地摇摇尾巴，“确实是时候了。”
他跳上高岩，不知是不是因为一上午思绪所系的缘故，他转身时似乎瞥见了一抹火红色。
黑莓星眨眼，心底微动，猛的一个激灵回过头。再看时却没有了，营地中间被阳光照得正好的位置看上去暖洋洋，带着翠绿色的温沉和鼓励。
黑莓星只觉得刹那眼睛猛地酸疼，爪子抬了一半，准备放下时却忘了。他整只猫就像被拍了一掌似的竖起耳朵，浑身的毛一根一根缓慢地立起，好像正在狠狠压抑心里某种强烈的情感。
他几乎可以想象前雷族族长方才坐在那里看他的样子。皮毛耀着光，尾尖微动，绿色的眼睛沉静温和，填满他或不安或迷茫的心。
黑莓星竖着毛怔愣片刻，忽然就安下心来。
他都知道。火星都知道。
他的痛苦、不安和遗憾，火星都知道。雷族的新生、成长、哪怕是平凡又无奇的每一天，火星都知道。
火星还知道——雷族是如此温暖，以至于让所有活着或是逝去的猫满意，每天的一切或许重复，但足够填满每个失措的瞬间。
火星和黑莓星都知道——所有的那些鲜血淋漓、分崩离析的画面都会过去。落叶新叶交错，阳光和星辰乱舞。族群生生不息。
黑莓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清明一片，且神采盎然。他垂下头，冲火星出现的方向点头以示敬意。然后上前一步，抬头扬起目光，眼底收尽山谷里整个族群。
——现在是他的族群。“所有能够自行捕猎的猫现在到高岩下集合，参加族群会议——”
族群会议结束，黑莓星走向在台下，坐在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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