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一天的最后一丝阳光不情愿地从窗口摸进来,最后再看了一眼这间本应无人的老房子,又匆匆地出去了。整个屋子陷入黑暗中。
我慢慢站起身,扭了扭腰。在这张起码有十年历史的木沙发上坐了几个小时让我的腰椎极其不适。在感觉自己能够移动之后,我慢慢走到进门口,按了一下电灯的开关。
漆黑一片。
我想起来这里已经断电有一段时间了。一个星期以前,我受托过来,一边看着贴在门口欠缴水电费的通知,一边费了好长时间去拧开那个生锈的门锁。无奈之下,我放弃了开关,转头去寻找屋里可用作光源的物件。太阳下山后,月亮还没有出来,这个时间段的黑暗是最令人绝望的。我在漆黑中踱到沙发边上,蹲下来摸索着打开沙发边上的小茶几的三层抽屉,在里面翻找。抽屉里散发出潮湿的木头味道,十分难闻,我瞪大了眼睛,尽力去看清我摸到的东西:一些诸如螺丝刀的小工具,两三支没有笔盖的签字笔,几个空的药盒子,一些可能写着字的纸张,等等。最终我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一个打火机。
我拿着打火机,又缓缓站起来。这时候我的眼睛已经大致地适应了黑暗,可以依稀看到屋子里东西的轮廓。其实屋子里也没多少东西。一张旧沙发,就在我身边,当你坐在上面,把背靠到靠背上的时候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旁边跟着我刚刚翻找过的茶几,三层抽屉大开着,那味道闻起来像一艘泡在沟底两个月的小舢板。一个大箱子摆在地上,这个箱子是我明天唯一要从这出去的东西,我知道里面装的是我前些天过来整理的几件旧衣服和几本书,它们现在归我处置。
我按动打火机的按钮,出火口窜出一点小火花,但并未打着火。我又试了两次,终于火苗懒倦地探出头来,又瘦又直,病怏怏的。一些细小的光亮像水汽一般散落开来,末了消失在屋子里的昏暗处。借着这点微光,我发现刚刚打开的抽屉里还有被我忽视的十来根蛋糕店送的小蜡烛。我有点惊喜,弯腰把整包蜡烛拿出来,取出一根点上。
屋子里亮了许多。我滴两滴蜡在茶几面上,然后把点燃的小蜡烛固定上去。屋子里没有一点风,蜡烛的火焰也是直直地立着。
有了光源,我又坐在沙发上,拉过脚边的塑料袋,掏出早上买的东西——一副碗筷,三个肉馅包子,一小份榨菜,还有一小瓶白酒——摆在茶几上。我把包子叠放在碗里,打开榨菜的包装袋,把里面的榨菜全部倒到包子上面,又用筷子拨弄了一下,接着把筷子好好地摆在碗旁边。在红色的火光下,那些包子耷拉在碗里,看起来十分可怜。它们甚至装不满这个碗。
一切布置完毕,我拿起白酒,拧开了盖子。这不是什么好酒,打开后有一股呛人的味道。握着酒瓶,我直了直上半身然后往后靠。沙发马上“吱”地一声,这个声响在这么寂静的屋子里特别刺耳,把我吓得一颤。但我很快就恢复了,事实上我早先已经花了一些时间来适应沙发的声音。于是我让整个人靠坐在沙发上,嘴凑近酒瓶口喝了一小口。在我举起瓶子的时候,木沙发并没有停止声响,只是相对第一声来说微弱了许多,我也不再理会。白酒滑进我的喉咙,在我整个口腔里留下一股辛辣的余味。我又喝了一口,并没有过多品味,直接吞进肚子。因为酒精的刺激,我感到喉咙有点发涩,于是我又喝了第三口。
我听不到窗外有任何的响动。在这种年月,会选择这种地方作为住处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我来过的几次都没见过有什么邻居出现。倒是今天到达楼下入口处时,发现楼梯口堆了几张旧凳子,想来是其他人家丢弃的,尽管我确实怀疑这附近有其他人家居住。过了一会,第一根蜡烛剩下不到三分之一,我又喝了一口酒,坐起来点上第二根蜡烛,随后又靠回到沙发上。吱吱呀呀的声音一直响着。
冬天的夜入侵得特别快,特别是进入这样空寂的老居民区,更是肆无忌惮。我百无聊赖地坐着,努力去感受夜晚变深。第一根蜡烛早已在我的目光中烧尽,我看着还亮着的蜡烛头顶直挺挺的火焰,感觉自己的生命也在笔直地向前燃烧。其实我还很年轻。不过眼前这根毫无曲线的蜡烛,搭配着毫无波动的细小火焰,确实无法让人充满精力。
我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看着蜡烛一点点变短,然后又点燃下一根。第四根蜡烛快烧完的时候,酒瓶也差不多见底了。酒精像空气一样,游遍了我全身,最后聚集在我的大脑。我看到所有的东西在直挺挺的火苗映照下晃动,沙发也一刻不停地嘶叫,我像坐在一匹状态糟糕的老马上一样,用力往地面蹬腿,试图停下这种眩人的晃动。
这时候,我听到楼道里隆地一声,并不很响。好像是有人碰倒了邻居堆放在外边废旧凳子。随即又安静下来。
已经过了午夜时分。我的意识已经在酒精浸润下变得不太灵敏,但刚刚发生的异常动静还是促使我决定,我要走到门口,隔着门听一下,这些不讨人喜欢的破房子住着什么奇怪脾气的人——不仅住在这,还在这种时间随意走动。
但是顺利地站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我双腿终于支住地面的时候,黑黢黢的大门传来了咔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和沙发一样的低声吟叫。我心里一惊,猛地直起了身子,看向进门的方向。大门浅浅地埋在烛光的边缘,看得并不真切。我努力地睁大已然朦胧的眼睛,紧紧地盯住发出声音的位置。时间在寂静中走过了几秒,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生。木门像黑夜里广阔湖面的浮藻一样平静,在和月光一般微柔的烛光边缘轻轻掩藏。我看着依然没有波澜的烛火,尽力地尝试着清醒。可是那并不管用。刚才猛地直起身,似乎把身体里还未被激活的酒精全部唤醒了,当下一股子地往我头顶上冲。
接着,地板上装东西的箱子也有了轻微的动静,细细簌簌。大约是有什么虫子爬过。但我什么也看不见。
瘦小的蜡烛旁,依然摆着我准备好的碗筷,包子。但是我很快也看不清楚了。我挣扎着把手里握了很久的酒瓶子往地上放,能感觉到手心有一丝细小的汗液。然后,我又往后靠去,沙发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靠坐在沙发上,不再感觉到腰部被咯得疼痛。我只是呆呆地看着还在燃烧的半根蜡烛。蜡烛的火苗在我眼前慢慢地发生了变化,从冷幽幽的黄色,渐渐地失去光泽,最后一刹那变成了黑色。周围又包裹进黑暗之中。
我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若无其事地铺在窗口,好像前一天的无情离去不是出于它的本意。我揉了揉眼睛,木沙发又发出了熟悉的惨叫声。茶几上,碗筷依然好好地放着,碗里面的三个包子仍旧了无生机。在碗的边上,站着半根蜡烛,烛芯烧得黝黑,像昨晚的夜色。茶几下倒着一个空酒瓶,和茶几上的一切物件一样死气沉沉。
我迷蒙地环视四周。一切都和前一天一样,沙发,茶几,箱子,门。我用手撑着,慢慢站起来,胡乱地把食物倒到昨天的塑料袋子里。收拾完毕,我拎着袋子,走到地上的箱子旁,弯下去把箱子拉起来。果然一切都和前一天一样,我感觉到腰椎磨人地疼痛。
拉着箱子,拎着袋子,我又扫了一眼屋子,确保没有忘记什么事情。然后,我往门口走,伸手开了门,听到吱呀一声。在出门之前,我又顿了顿,回头再看了一眼,然后跨出去,关上了门。
楼道口,别人家遗弃的凳子好好地堆着。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我是马文。
没什么身份,只是热爱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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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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