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子
我们家与外婆家并不在一个地方。母亲每年暑假都会带我去外婆家探望,来来往往已经十年了。
一日。我正坐在礁石上看着前方的海平面时,一声响亮的哨声使我转头看过去――一个孩子正吹着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和自己的狗玩耍。
那一瞬间。那个孩子和记忆中一个身影重合起来,已经淡忘的记忆渐渐浮现在脑海。
我曾几次在外婆家遇见一个孩子。
已经是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第一次遇见那个孩子。天热得厉害,中午打水回来时看到一个男孩,七八岁的样子,正和一只小黄狗在玩。男孩的嘴上叼着一个哨子,他时不时吹响哨子,发出轻快明亮的声音。那哨子是银色的,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那哨子是从哪里来的?”回去后,我无意问起外婆。
“那是个傻子。那哨子指不定是从哪个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外婆是这样回答的。
我没有说话。
第二年回去时,我又见到了那个孩子和那条黄狗。狗已经长的很大了,总是跟随在孩子后面。那孩子确实有些痴傻,不是安静地坐在地上看着远方傻笑,对着路的尽头吹哨子。就是追着地上的母鸡到处乱跑,也喜欢追着天上飞翔的蝴蝶,乐此不疲。甚至有次因为追着蝴蝶而差点掉进河里――是那狗咬住了他的裤脚才被拽了回来。他又带着笑容吹哨子逗起狗来。
哨子依旧是那个哨子。
“那哨子是从哪里来的?”
树荫下,我在帮邻里老人们择菜时,这样问道。
“应该是他妈妈留下的,她妈妈丢下他跑了,只留了个哨子。”一位老人这样说。
“哪里是。我听说是他爸爸从城里带回来的。”另一位老人抬起头,这样答道。
“那不是李老师的外孙?听说是个傻子。李老师就喜欢捣鼓些东西。一家人都怪。”
老人们所说的答案都不同,我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之后不久的一天,我便看到那条大黄狗躺在巷子的一角――误吃了老鼠药被毒死了。我望着那黄狗安静的尸体,心中升起一股哀伤,最后,我悄无声息地将那只狗埋在了一棵老杨树下。
我最后一次见那个孩子,是第三年了。
傍晚。我看见他一个人呆坐在台阶上,望着路的街头,时不时吹响哨子。哨声不再是短促轻快的,反而变得极其悠长,回荡在夕阳之上。
那声音让我心中发冷。
“这个哨子是从哪里来的?”我坐到那孩子旁边,第一次真正和他对话。
他的目光一直聚焦在远处路的尽头,过了很久,才说道。
“爸爸带妈妈去城里医院之前,妈妈济的。她说想她的时候就吹一哈,如果哪天听到回信儿了,她就回来了。”说完。他又拿起哨子,吹了一下。眼睛蓦地闪过一丝光,笑了起来。
“那狗呢。”我问道。
“有一天我吹哨子时自己跑过来的,我觉得它一定能听到很远很远的声音,所以每天吹给它听,告诉它如果听到一样的声音就追过去。这样我就知道妈妈要回来了。”
“狗去了哪里呢。”我试探地问道――他应该不知道狗已经死了。
“自己跑掉了。它一定是听见妈妈的哨声了,它很快就会带着妈妈回来了,它们很快就都会回来了…”孩子说着使劲吹了一下哨子,声音尤其响亮,撕裂泛红的天空――他在呼唤着“出去寻找母亲”的狗。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望着路的尽头发呆。良久,起身去给这个孩子买了一根冰糕,随后离开了路口。
和那孩子接触一段时间后,一些人们口口相传含糊不清的东西,渐渐明了了。
孩子不傻,只是小时候认字很慢,到现在写字也经常弄混形近字,喜欢写反字。不知是谁说“怕是个傻孩子。”便一传十,十传百了。
回家之前,外婆送我到门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那哨子,是从哪里来的?”
我想了想,随后笑道。
“不知道。可能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吧。”
那之后,我便再也没见到那孩子。有的人说他母亲已经病死了,家人偷偷办了丧事便不知所踪。也有人说母亲的病好了,全家人搬去了城里。
花开花落,转眼又过去了几年。那个脖子上挂着银哨子的孩子已经渐渐在我脑海里淡去,但我却仍时常听见那哨声,悠悠长长,悠悠长长……
2018.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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