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杨绛先生仙逝,引发朋友圈中持续的刷屏缅怀,自然也不乏一干高冷之士吐槽,质疑那些并未读过杨绛先生只言片语网友的转发,不过是消费逝者、标榜品味云云。
其实,在这个明星网红们的一颦一笑都能长期霸占头条的时代,人们能够自发的缅怀这位一生淡泊的读书人,无论是缘于“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的艳羡,还是出自对老人所经历的旧时光的缅怀,又有什么值得诟病之处呢?
杨绛先生的代表作《干校六记》和《洗澡》我并没有仔细读过,倒是十几年前她怀念钱钟书和女儿钱瑗的随笔《我们仨》翻过几遍。有人说,杨绛的才情,即使是和她的夫君钱钟书相比,也不遑多让,这一点上是否过誉,不敢妄加评断,但仅仅是在九十多岁时,还能写出《我们仨》这样在清清浅浅的文字中蕴含张力的作品,的确令人叹服,尤其是三人在古驿道走散的那段亦幻亦真的催泪文笔,让人依稀能够感受到昔日清华园才女的风采。
身为一个读书人,杨绛先生应该算是幸福的,颇有渊源的家学传承,在读书一事上有志同道合的人生伴侣,更重要的是,有足够漫长的时光,让她与书为伴,直至暮年,仍然笔耕不辍。
放上一张书桌,安静而漫无目的在书海中徜徉,这一理想看似平凡,却并不简单。少年时,有悟性有热情,却往往被步步进阶的学业所累,无暇阅读自己喜欢的书籍,况且,太多书中的隽永,也不是凭借当时有限的人生经验所能领会;年纪渐增,有精力也有阅历,却不得不为更为现实的生活奔波劳碌,书架上用于装点门面或真心想读的书籍,大多的宿命也只是落满灰尘;待到暮年,若非一生中长期保持阅读思考的习惯,再拿起书本来,恐怕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提起一口真气,理清那些贯穿在书中的草蛇灰线了。
和这些因素相比,世界太大,书桌太小,恐怕才是更多本来以读书为志趣之人在不同的阶段放弃皓首穷经的主要原因。
“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两千年前投笔从戎的班超如是说;“华北之大,竟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这是几十年前的民族危亡之际,北平学子悲愤的呐喊。
一张书桌的安放,从古到今竟然引来如此多纠葛,到底是读书人自己不甘平凡,忙不迭的要把自己的平生所学经世致用;还是世道艰险,欲求安静读书而不可得,太多桩公案的是是非非,我们已无法一一厘清。但钱钟书和杨绛夫妇画出的全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依然让我们心生向往。
在《没有书,不好过日子》一文中,杨绛这样写到:“一个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轧排挤,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情。”在每一个踌躇满志的时代,这段话听起来都不那么顺耳,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一种超然的人生态度,才让钱钟书和杨绛,在一段段动荡的岁月中,仍然能够安放一张小小的书桌。
信步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厚厚的前人作品翻阅,与古人神交,一旦投机便逐字品读,浑然不知时光流逝;阅读译作不够通透时,便干脆操起词典,从音标开始,再多学上一门语言,直到可以通畅阅读原版为止;耄耋之年的夫妇和年过五旬的女儿阿圆,依然可以像孩童一样嬉戏,通信和言语中充满稚气,其中的种种典故却非谙熟多国文化语言的精髓,而不足以领会。这样的画面,早已定格在上个世纪三里河的那间小小的公寓中,却令无数爱书之人心驰神往。
今天的我们,有时在微信、简书上洋洋洒洒,有时也会在知乎、果壳上中抖抖机灵,可惜,被太多PPT、项目方案和商业计划书蹂躏过的造作文风,再难寻回前辈举重若轻的轻灵笔法;而如同钱杨二位先生肆意读书的旧时光,也只能留存在记忆当中;所幸,还有二位先生尚未远去的作品和轶事,伴随着暂未消亡的纸质书时代的幽幽墨香,供我们凭吊追忆。
阔别十八年后,这个五月,在古驿道走散的“我们仨”终于在另一个世界的书斋中重聚,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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