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今天,学者、作家杨绛在北京逝世。
不夸张地说,这是整个二〇一六年最重要的公共文化事件——相比之下,十八年前钱锺书的谢世,在公众领域引起的反响远远望尘莫及(当然,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那个时候普通中国人,还生活在前互联网时代)。即便如此,在二十世纪文化史上,也很少有其他学者夫妻,能够产生如此长久和广泛的公众影响力,他们留给后人的,是向深处慢慢隐去的历史背影与文化幽思。
这对学者夫妻,我先知道的是钱钟书先生,我老师是他的学生,从老师那里得知,老师的表姐和钱钟书先生有一段姻缘的,不知道是老师表姐还是钱钟书先生的原因,两个人没有走到一起。所以一直以来停留在脑海里更多的是钱钟书先生。后来开始关注到杨绛先生应该是缘于她的百岁感言,至今应该是被引用最多或者想达到的最高的人生境界。“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这种内心的淡定与从容对在红尘世俗中忙碌奔波的人来说无疑是一剂良好的生活药方,于是开始关注杨绛先生,有两件事对我的触动非常大,都和书有关。
2017年我在出差回来的地铁上看完了《我们三》,当时真是哭得稀里哗啦,整个人完全沉浸在杨绛先生一家人的感情中,文章的开头就把我带入到她去看钱钟书的画境,最后才得知是杨绛先生自己构勒出来的场景,事实上钱钟书已经病重住院,其间一家人的真挚情感跃然纸上,其情真意切暖人心脾,而那种离别又让人断肠在天涯。这真是写文章的大师呀!虽说不是小说家,但比很多小说家写得都好。那一刻我被杨绛先生的纯真朴实给折服了,对她有了完全不一样的认知。
第二本书是《堂吉诃德》。很多人喜欢杨绛先生翻译的《堂吉诃德》,原因是译文的文字优美。有些爱钻牛角尖的人一定要找出翻译不准确的地方,或者列举一些虽然翻译准确,但是文笔晦涩、毫无美感的译本。人是有感情、能够体会美感的动物,不是计算机,阅读一本翻译作品,特别是文学类的作品,是要获得一种心灵的感受,而不是单纯的故事情节。可见杨绛先生中西文化的深厚功底。
一九九六年底,八十六岁的钱钟书卧病在床,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终点。靠近年关时,中国文联主席团决定聘请钱钟书为荣誉委员,并且颁发景泰蓝盒装金质徽章一枚。当杨绛代领回奖章,向钱钟书一一交代时,钱锺书一言不发,只将双目译闭,表示拒绝——杨绛说,钱钟书是个狷介谨厚的书生,生平从不接受任何荣誉勋章、荣誉学位等等。
五年以后,中国现代文学馆通知杨绛,要将她作为代表人物列入馆中,她立刻打电话,要求撤出。文学馆的徐伟锋来信慰留:绝大多数作者都争着想进入馆中,您是唯一一个自动放弃的,像这样特立独行的,全中国大概也没有几个。
杨绛随即回信说,“请不要忘记,还有一个钱钟书也是不愿入馆的……他从不厕身大师之林,也向来不识抬举……我如果不向馆长说明他本人不愿、恳切请求把他撤出,我就对不起钱钟书了”。
与他们“天下谁人不识君”声名相比,钱钟书杨绛夫妇一生令人称道的,是他们在生活中的诸事含忍,在名利面前的深自敛抑。百年中国,能像钱锺书、杨绛这样通透明达,洞若观火并且持之一生的知识分子,凤毛麟角。从这个意义上说,她够得上我们尊一声:先生。先生在长达百年的生命里,始终保持住不争不慌的状态。在她身上,时间有如香料,捣得越是细细碎碎,香得越发浓烈。先生的一生,也如明灭之中划过的一根火柴,用幽幽微光照亮茫茫苍穹。愿我们也能和先生一样,在年轻时候认真历练中每一次成长,然后能在长长的岁月中优雅的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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