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中学高三的二模考试结束的第三天，所有学生的成绩都已公布，X的成绩这次依然很普通。眼瞅还有1个月就要高考了，对于到了高三才开始努力的他来说，想要在短时间内把成绩提高上去显得是那么的吃力。而在他高中生涯过去的两年时间里，一直都在浑浑噩噩的度过，上课看小说、玩手机，下课聊天吹牛。直到高二结束的那年夏天，所有即将升入高三的学生都被要求参加补课，尽管天气潮湿闷热，但是班里几乎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此时距离人生的那个重大转折点越来越近了。
X似乎是被周围的气氛所感染，也开始认真思考以后的人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所有人在共同走过了3年的时光之后，终究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那时的教室里还没有空调，下午强烈的阳光将热浪无情的送到屋里，即便是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的趴着都会在身上出一层汗，同学们把窗子上的玻璃卸下，盼望着有穿堂的风能顺带走一丝热量。一节课结束，上天似乎体会到了这些孩子们的境遇，远处的天空开始出现乌云，穿堂而过的风中夹杂着一丝凉意，同学们之前还无精打采的脸上开始兴奋起来。乌云越聚越多，也越来越近，7月的酷夏能有这样的天气，简直是可遇不可求。没过多久，雷阵雨如约而至，伴随着狂风浇在这炎热的大地上。屋外的走廊开始扫进来丝丝雨水，由于是补课，课堂纪律颇松，一层楼的学生们都走出来让这雨水洒在身上。
看着同学们的狂欢，X的心里提不起丝毫的兴趣，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抓住这最后一年的机会，再也不会有这样可以全身心去奋斗的十七岁了。一个人仿佛是如顿悟一般的觉醒，其力量也是可怕的惊人。阵雨掠过，给大地送来了短暂的清凉，X望着满抽屉的书，开始了他一个人的“入学之旅”。所有不会的东西，都先从参考书中学习，然后就是做题，一个人的改变，周围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没有人会拒绝帮助一个想努力变好的人，X的人缘向来很好，现在又如此的卖力学习，同学们也给了他很大的帮助。一学期下来，X的成绩从班里的倒数稳定在了中游。生活就是这样，没有电视剧里的完美逆袭，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付出了多少努力，他就给了你多少的回报。而X的力所能及也只能到中游水平，毕竟两年的经验不是短时间就能学出来的。一如之前成绩公布的时候，X的心情感到十分低落，无奈他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突破瓶颈。
一个月后，高考如约而至，湿热的空气中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全城都在为高考让路，气氛显得有些紧张。没有太多的意外，几乎所有人的成绩都会和三年的努力成正比，X也绝不是那个可以超长发挥的人。半个月后，高考成绩出炉，X没有达到录取线，在家沉寂了一周，和父母商量了之后，他要离开家乡的小城，去外面打工。
七月，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伙子，没有丝毫想在家赋闲的意思，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没有经过任何人的介绍，他来到了南方沿海城市福建漳州。漳州的七月正是酷热难当的时候，正如很多小年轻一样，没有地方避暑的时候，基本都会到往网吧里去，那里有免费的座位，不要钱的空调。X出门时除了带一个双肩包没有其他任何包袱，开了一台电脑之后，开始玩起了游戏，此时，距离他上次玩游戏已经过去了一年时间。从他决定认真学习的那一刻开始，这些曾经的娱乐活动已然与他没有关系了。而此刻，清凉的网吧里，他的脑海里全然没有游戏的快感，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年前的那个坐在教室里认真学习的自己的身影。一个令人遗憾的结局，可种什么种子得什么果，谁让自己浪费了两年的时间呢。
时间慢慢过去，躲过了正午的高温，X准备出门找工作，眼下要先有一份够吃饱肚子的工作才行。虽然临近傍晚，但还是有些热，街道上人并不多，他走到一家糕点店门前，看到门边张贴的招工信息，便走进去询问，糕点店的店里有两个女生，一个收银一个摆货。他向其中一个女生问道，请问您这儿是招糕点学徒吗？那姑娘应了一声，回头向后厨喊道，刘哥，有人来应聘。里面人答应了一声便走出来，问X，你要应聘学徒？X说，是的，请问您这里招学徒需要什么条件？刘哥说，没什么门槛，身体健康、勤快能吃苦就行。X觉得自己符合条件，便问工资待遇的事。刘哥说，包吃不包住，一个月1500块。这个条件，X心里是难以接受的，恐怕是难以养活自己吧，他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离开了这家糕点店。
X走了很远的路，先后问过很多门店，各种条件不是很满意，后来，他在网上看到有一家电商公司准备招货物分拣员，而且待遇还不错，他立刻赶了过去。经过和经理的一番交流，他会在第二天直接过来入职。没人知道X当晚住在了哪里，也许是网吧，也许是一家旅店。第二天，X如约而至来到了这家公司，工作内容就是在仓库中和同事们把收到的订单打包好，然后出库，以备快递公司过来取货。工作虽不算轻松却也挺愉快，比他先来的几个年轻人也会帮他，这样，X上手就很快。
经过半个多月的工作，X发现同事们下班之后都会三五成群的出去玩，只有自己一个人去网吧或逛超市，生活显得很枯燥。月初的一天晚上，大家照常加班，临近收工时，小马拉了一个局，问大家有没有去吃烧烤的，仓库里的十几个小伙子全票通过。下班后，夜晚的江滨路有一段全是烧烤摊，每到这个时候，很多年轻人齐聚于此，好不快活。小马是胖子烧烤的老主顾，平时同时朋友聚会都回来到这里，小马招呼老板，支起了一张大圆桌子，等菜的空档，大伙也开始天南海北的聊起来。X也是个开朗的人，经过这些天的共事，他向小马问道，天天晚上看你们下班后，都往西边去，都是干啥去了？小马告诉X，离公司不远的乌板街，有一家棋牌室，周围的人经常有去的，他和其他同事空闲时也会过去。说着就问X今天吃过饭要不要去看看，X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一桌烧烤很快上齐了，觥筹交错间，有的人已经喝高了。众人分别后，小马和X以及另一个同事，一起往乌板街走去。小马口中所说的棋牌室地方不大，一共有两层，第一层是摆的几张桌子，一水的全自动麻将机，旁边有个隔间，里面是老板，就在里面看电视，屋里有茶水，有零食。顾客需要就会喊一声，老板便会送过去。二楼地方稍显宽敞，这里全部是扑克，各种玩法都有。小马轻车熟路的走到二楼，三个人来到一张正在下注的桌子前。小马对X说，你先看看我怎么玩的，说罢，小马拿了个小板凳加入人群。这是一桌玩“十点半”的的扑克赌博，其中拿着牌在发的人就是庄家，周围围着六七个赌客，小马从身上拿出几张人民币，押了30元。大家常来玩的已经默认的规则就是下注最低20元，最高100元，一场庄坐下来，根据庄家的极端运气来算，输赢要近千元，而坐一场庄的时间也就是十分钟。这里的所谓庄家其实就是普通的赌客轮流坐庄，没有什么手段，很多人都是附近的居民。小马上桌没多久就连赢了好几把，慢慢的下注也变多了，不到一个钟头，竟赢了有几百块。X看在眼里，手中发痒，也拿出了身上从家里带出来的钱加入这场游戏。同小马一样，X也尝到了甜头。
小马和X在棋牌室一直玩到凌晨，收获颇丰。相对于工作带来的回报，他今天从牌桌上获取的利润似乎让他有些飘飘然。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每到下班，他就会经常和几个同事一起去玩两把，有赢有输，但赌博给他带来的快感已经不是那几百块钱的得失了，而是一种侥幸心理的满足，一种欲罢不能的纠缠。赌博场所，各种人都有，X在里面就遇到一个中年人，此人挺一个啤酒肚、手上盘着一串大圆珠、光头且无眉，看起来就有一种不好惹的气场。光头这个人在这家棋牌室也是熟客了，他看X经常光顾，便上前搭话，一来二去的就这么联系上了。小马也认识光头，但他知道光头是什么人，一个常年混迹各种赌场的掮客，他警告X，和光头少来往。
X刚走出校门，思虑单纯，很快就把小马的警告置之脑后。这天周末，X自己去了乌板的棋牌室，光头也在，两个人在牌场中边玩边聊，光头见X手气不错，就把他拉到一边，对X说道，你手气这么好，一直在这小牌场里面玩，怪没意思的，就算输赢能有几个钱，还不如趁着运气好，玩些大的。X心里想也是啊，我要是玩的大，早就赚的盆满钵满了，还干哪门子工作！光头见X有意，乘胜追击，这样吧，我晚上带你去我们那看看，那边比这个玩的都大，地方也敞亮，你要是运气好，保准你赚的比这里多得多！X一听，心中经不起诱惑，满口答应。
当晚，光头领着X来到云岩山下的一个大院子前，门前有花草苗圃，里面有蔬果青葱，一副农家乐园的景象。在光头的带领下，X穿过院子进入前堂，前堂也是家庭风格的摆设。直到穿过后屋的防盗门，来到了光头口中所说的地方，X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的一番景象：一个宽阔的大厅，地面铺着绛红色的地毯，地毯上各种长的、圆的和扇形的赌桌，头顶是黄锥罩的吊灯，整个赌场没有棋牌室的烟雾缭绕，有专门的吸烟区，大厅尽头是一组精雕的栅栏，后面有一排大功率排气扇时刻不停地运转。这地方气派啊，虽然不能和电影中的赌场相比，但是这地方在这片也算是没有二家了。光头带着X进入大厅，和里面的经理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转过身来招呼X，问道，这里是不是比乌板街那边好多了。X有些手足无措，轻声应着。随后，光头把X引到了前台，这里是兑换筹码的地方，和电影中演绎的一样，这里用的就是筹码，最低面值100，最高的1000。
X把身上的钱换成了筹码，走上了赌桌。这里的玩法太多了，闻所未闻，他只能找那种能看懂规则的地方凑凑热闹。一个扇形的桌子边上，荷官按动桌上的按钮，另一端连的是一个骰盅，全是电动的，桌布上被划分了众多区域，都是用来给赌客下注用的，规则及简单，直接猜大小定输赢。至于游戏是不是公平的，每个人都懂，只有沉迷其中的人还抱着一丝侥幸。
X新入赌场，荷官见他面生，根据管用的手段，先给一些利益，让他能对赌场够产生留恋的感觉。可是来了几次之后，他的好运似乎就用光了。直到一个月后的晚上，X玩了个通宵，输光了之前赢得所有的钱，还把家里带来的钱也都赔了进去，这时候。赌场的人开始向他介绍贷款服务，周利率七个点，X的钱虽然已经被掏空，好在头脑尚还清醒，他明白钱没了还能接着挣回来，但是钱一旦开始借了钱，那自己几年内怕是难有再翻身的机会了，于是当场拒绝。
但是这个时候，赌场经理提出，虽然买卖不成，但是毕竟都认识了一段时间，不如在他手下做事，询问他一下如何。经理看重他年轻有力，还能在情绪的低谷保持清醒的头脑，于是想招过来为己所用，工作内容非常简单，收放赌场的高利贷。X心里想，如果再回去做分拣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到满足的钱。在这里再不济也会有更高的收入，看看那些输钱的人，这生意利润可观。他说，准备回去考虑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X一门心思的想要赚更多的钱，而目前的这个工资，距离他的目标，显然还是有些距离。此时的他工作时也没了状态，后来公司的订单量增加，他坚持了最后几天之后便提出了辞职。离开当天，他就来到了赌场，找到了经理，并答应留下。工资的收入是之前的两倍还多，而日常的工作基本就是催债，一般来说，他就是跟着公司的几个员工，自己做做样子，遇到有还钱不及时的，上门催一下，如果有遇到没钱的，他也不会去逼他们，只是看着其它的人在那里耍狠。他跟的这些人，基本都是胳膊上纹两个图案的混混，专门干着收债打手的事情。
有一次，X和几个人去一个酒吧老板家催债，他对这个人有些印象，经常出入这里，也常常跟放贷的人借钱，后来越积越多。超出了支付能力，而赌场是不允许亏钱的，一般途径走不通，只能采取一些极端手段。当天，一行五六个人来到酒吧，找到那个老板，说明来意。那老板看样子也不是吃素的，当场表示，这个钱不是你说要就给的，我在你们那少数也输了七八十万，你能说没有问题，如果真要把我逼急了，大家只能鱼死网破。催债的带头大哥人什么硬茬子没见过，当场就火了，其他的手下个个也都准备要出手。酒吧老板一招呼，从场子里窜出来十来个年轻人，二话不说直接就往上冲，而催债的那几个人，除了带头的，其他的人早已乱了阵脚，慌忙应战。X一看这场面，感觉有一种曾经熟悉的场面，刚上高中的时候，从各个地方升上高一的学生各自拉帮结派，好多人都是愣头青，年轻人火大，一言不合就要约架。而他在那时候就是经常参加狐朋狗友的各种场子 ，这个场景显得分外熟悉。眼看自己这边的人吃亏，X立马拉开架势，抄起地上凳子，往对方的人群里砸，由于并不清楚对方还有多少人会过来帮忙，X和带头人拉着几个“兄弟”瞅准时机赶紧冲了出去，逃之夭夭。
自那以后，与酒吧老板的这笔账来来回回的拉锯着，双方都有损失却也纠缠不清。而X在后面几个月的“业务”中见到了越来越多的人因为赌博引起的矛悲剧：有因为儿子沾染赌博而逼的年迈的父母卖房还债的；有曾经年轻有为的青年因赌债被迫抵押了奋斗多年资产而导致亲友疏离的，见过了太多的人因此而导致的家破人亡，而每一次参与这样的催债任务，就不得不扮演那个令他自己都极度讨厌的角色。每每看到这样的悲剧上演，就愈发感到心里沉重。他为自己沦为打手马仔而自责，开始看不起现在的自己，也曾在深夜的暗室里彷徨，这样靠着剥削了他人的利益赚来的每一分钱，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来自地狱的鬼，而不是那个当初从家里出来的自己了。
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无法改变它，但是却能管住自己。几经挣扎，他决定从那个地下赌场离开，因为为人仗义，和几个所谓的“哥们”处的还可以，临走时，几个年轻人还凑一起给他开个欢送会。像这样迷失在城市中的年轻人太多了，但是能抽身选择正确道路的人又有几个。无眠的夜晚，没有人知道X想到了什么，或许是对前途的迷茫，或许是为曾经他伤害过的那些人感到愧疚，都不得而知。
踏上北去的火车，X坐在车窗旁听着汽笛的长鸣。他忽然想起了去年夏天的那个午后，天气异常的燥热，大家坐在椅子上，身上带着一层粘腻的汗水，却依然在为了目标而努力，当悄然而至的乌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时，却唯独没有让那个决定要改变的小伙子停下忙碌的双手。而此时，离开校门已经半年多的X回想起这段时间，心里百感交集。时已寒冬腊月，X的手机突然响起，那边是家里来的问候：儿子，快过年了，想家了就赶快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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