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有这么好的铁雕,没想到。
立在半拉河畔公园土堆上的,是个歪扭的亭子铁框架。看来要半途而废了。
可今天一看,哎,是件铁艺作品啊。
这儿先是一片荒芜河滩,有树棵子,灰条,扯扯秧,杂刺,飞蓬,沟沟汊汊,一地葱茏野趣。拐进去,幽僻,坐老树桩上,看戴胜翻花落下,听布谷清唱榆顶,就是一个好下午。味道多多。
然后,突然一片推平,载柳,渐渐长成林子。五六年下来,可以穿行闲思了。听耳机里的钢琴,月夜漫步,安谧得很。
再下来,成了河岸公园模样。不多时,又推成烂土堆。一地干荒,日头晒白地。石砂冒烟。旱地上长出一篷矮矮野豆子,开瓜子儿大小的红艳蝶翅。爬倒,以蓝天为背景看,境界高雅,比牡丹尤胜。好容易,查出了真名——岩红花黄芪。有个七月傍晚,远处雷声殷殷,引动一腔丰繁思绪。站在凉风中独赏黄芪红花,感动莫名。我以为年年七月,都可以来独赏,为之欣喜。八月,又兜回一些干籽儿,暗撒酒中苑多处。可是,几度春天过去,未见动静。
这两年,又来推土机,纵横推出一片平地,一堆土山。野草都不见,苜蓿紫花开。旧游踪跡全无。又见土山上搭一副铁架,渐成一水泥亭子模样。偶过,看黄昏为它剪影,也婉妙。很期待:早日峻工吧,则可去闲坐,写微信小文,耗时光,看天黑。
多时不至,再一过,亭未成,只剩瘦骨伶仃的钢筋架。再几日来,架子也歪了。风吹的?日晒的?弄不清。只想:亭子又毁弃了,不知又弄什么妙思。脑花里,冒出先前一巨厦后两株大水泥榕树,四五层楼高,笨拙僵死,筑成以来,人多说风凉话——谐某长官名字。假,作大了也威风。再后,一大片树长起来,也有一番景色。我就想,弄些爬藤长上去,围住,郁郁葱茏了,也如南国风光,肯定美。毕竟已建成了嘛,因势利用,必有别致。不想,有一夜,帆布搭成天大工棚,隆隆施工,疾速倍常,天亮,连根铲净。场面干净,如同无事发生。
一架铁雕在黄昏城里搞个景观,当请明眼人多思量。不幸花巨款造成,不理想,也当留着,等岁月包浆,时日做旧,沉淀掌故,积为老人白头视野,揣入游子乡愁行囊,二三十年后,渐渐进入历史,变成城市长相。若善加装点,巧借其形,则腐朽为神奇,指日可待。
阿房宫,未央宫,大明宫,洛阳满城伽蓝,建造时固为秧民靡财,型貌亦未必佳美。一旦树立,则成万众血汗图腾,若留驻今日,当必为文明胜迹……
我的思想飞野鸭了,似一孤鹜,远远夕晖中,缓缓扇翅膀。
今天,此时,黄昏,又过这个铁筋亭架,看修修停停半拉子的工程,本欲腹诽那扭腰歪脖子,一转眼,一转念,却自动将它的铁线,衬在青天暮霞中看,赏,玩味,渐渐得趣——嘿,居然是一架铁雕!
一架铁雕在黄昏酒泉没见过。国中亦罕见。你看见,街头 标 语 多了,创意死了。
左赏右观,平视远览,都有风致,现代感十足。有些颓废,有些荒诞。伶仃。镂透。轻巧。扭得秀气,歪出清雅。
比萨斜塔,山西木塔,都是这个调子吧?
毕加索老了,就随手涂抹这种线条。
或幼儿园小娃娃,赤子心肠,画间小木屋,就歪歪斜斜这么稚拙。
史前人的岩画房子?
杜尚的套路么……
一架铁雕在黄昏形式纯粹,枯瘦又丰盈,洁净而富丽。俗套话:简约而不简单。
该收拾一片好草坪,小道白石子儿铺成,弯弯扯过去,盘上绿色山坡。上面正儿八经,砌个亭台,就供奉这座无风自歪的铁雕。
夏日里,你在树梢不动的时候,好似看见一场大风。风无形。
一架铁雕在黄昏化无形为有形。风吹铁弯,是吧?
再刚強的,也禁不往暗风久吹?
思考: 铁也顺风,人的意志呢?
久弃则自歪?
颓废今日具象了——想想当年阮籍长身玉立,喝醉了,伤心了,"玉山倾颓″,就这副架势吧。
正经架子端久累人,该歇歇吗?
正则无姿,欹则有味。
于不平衡中找端正。
制造了歪斜,你的眼睛才会主动寻找端庄。
……
看吧,寓意多多,没完没了。多好玩。
一架铁雕在黄昏或者,就命名——风。怀素和尚狂草书,用一根钢丝绕成,立在旁边。
胡思乱想中,猛省: 你真能操心——你有多能干一双阿Q大叔的审美眼睛啊。
哈哈,祝贺: 现在的你,总会在一个无能为力的角落,学着左右上下,百十万千,一概顺应了。你的犟毛病呢?你的反讽一支铁笔呢?你的十八岁呢?你辩论未休的骾脖子呢?
也许,我学会给歪歪斜斜的东西找理由了。祸兮福兮?
我也被一场看不见的风,吹歪了么?
一架铁雕在黄昏没有风
也能吹歪我的构思
我的句子
会在没有天空的地方
飞成一列花羽
一架铁雕在黄昏 一架铁雕在黄昏 一架铁雕在黄昏 一架铁雕在黄昏 一架铁雕在黄昏 一架铁雕在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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