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三）

我寻思着也许我还不用着急去干我最想干的那件事情，因为，或许我会很快就实现了我那个愿望，而游历人间的时间会很短，那不会使我有多少乐趣的。我想，我还是应该学着把时间慢慢拉长，在那些拉长变细的快要断裂了的时间点上适时加上我的愿望，这样子会好得多，因为，我在草原上呆的那么长时间里，我知道我的时间储量很大，所以我并不急着去做那件事。

我花了好多天才选择在那个城市落脚，那个城市不像我途中经过的别的城市灰扑扑的，那里很干净，城里还有我最喜欢的河，当然，到了夜晚，跟草原一样，河里也有很多星星和月亮。那个城市的人都奇形怪状，我见过好多长着动物脑袋或者动物身体行走在路上、驾驶着小汽车、或者坐在公交车上大着哈欠，所以，我这个样子，他们都并不感到奇怪。我喜欢晚上去小饭馆里吃饭，那里很热闹，有各种各样的人在吃饭。一天，我正在等我点的菜，听着隔壁桌上一只长着梅花鹿脑袋人类的身体讲笑话。忽然，一个头发蓬乱的男人，穿着普通的T恤和一条普通的被洗过好多遍的牛仔裤，坐到了我对面。你这里有人吗？没有。过了一会儿，隔壁桌那个讲笑话的人讲完了笑话，他周围的人都笑了，是那种爽朗地哈哈大笑，饭馆里显得更吵了。我也笑了。那个男人在坐下的时候就已经点了一支烟，现在他已经洗掉了三分之一，你是从哪里来的。我想也许是我的笑让他觉得我不那么特殊，从草原，我回答道。我一点都不介意跟他多说说话。你呢，我问道。我啊，我就是这个城里的人，他吸了口烟，又吐了出来，把自己埋在白色的烟雾里。我点的饭菜上来了，晚饭我吃的很简单，只点了一小盘炒青菜和一小碟花生米，一盘炒豆干，还捎带着一瓶啤酒。我以前在草原生活的时候，进食只按最简朴的方式来，或许是土里的虫子，或许是草叶上白色的露珠，而来到城市以后，我的进食慢慢变得极为规律了，也在慢慢尝试着这种经过烹饪和一些复杂加工的东西。所以，你可千万不要奇怪我晚饭会吃这些东西，我可要说，这些东西可真不赖，尤其是这家饭店的师傅，手艺极不错。我像那个长着四只手臂的的服务员要了两只杯子，因为，我想，也许可以请眼前的男人喝杯啤酒，虽然这啤酒不值什么钱。我给男人倒了一杯啤酒，我想我一定没倒满，因为我技术还不娴熟，没有掌握住倒啤酒而不让它起泡沫的要领，总之，我给那个男人倒的啤酒也许只有四分之三，因为我看到好多白色的泡沫浮在那黄色液体上，不一会儿，那白色的泡沫又渐渐消失，变成黄色的液体，也许有一半还跑到空气中了，我也不太清楚它到底去哪里了。男人把他那只烟吸完了，又点了一支。没过多久，我敢说他在吸第二支烟只吸了两口或者三口，便开始说话了。在他开始说话之前，他先把那店里的服务员叫来，让他给他下碗面条。

我很想讲讲话，你不要介意。我这一生都很糟糕，也许后半生我还说不准，不过在我这前四十年里，对我来说，十分糟糕。或许，童年和少年的年代都离我太遥远了，我想最好从我记得十分清楚的大学时代开始讲起。那些日子十分漫长，你知道的，就是那种十分平静的日子。我那时不能接受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平静，换句话说就是乏味了，我知道我可以有很多消遣，坐在阴暗的学生宿舍里打游戏或者到图书馆去看书，一定是因为我不喜欢长时间坐着或者长时间呆在同一个地方或者我本身觉得那样的生活无法忍受，所以我经常骑着我的那辆自行车在校园里或者城市里乱转。我很喜欢自行车的轮子静静划过碎碎的穿过街道两旁法国梧桐树叶洒在光滑的柏油路面上的光斑，温和的空气变成风抚摸着我身体的每个角落。我记得我看过为数不多的书里都提到过性，我很久之前看过的波拉尼奥的一本书里很多地方都提到了性。我觉得在我这个年纪，没有性简直是难以忍受。然而大多时候我只能手淫来解决。说实话，我羡慕波拉尼奥生活的那个地方，他们约会他们谈恋爱永远都有性的参与。我也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她很可爱，但是她具体长什么样我已经记不清了，我想我对她实在也说不上什么喜欢，那些男女的交往就像是我在往平静乏味如一滩死水的大学生活里投下的一颗石子，希望能激起一些浪花，但我显然高估它了，它只激起了一些小小的浪花后就被那死水给吞噬了。我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来，我觉得一切都十分乏味和无聊。大概只有骑自行车和跑步这种运动能稍微带给我一点生理上然后是心灵上的激动。一切都无法忍受，真的。后来，我终于忍受了那种生活直到毕业。我终于觉得自己不再被任何人所管，我可以做任何事情了，因为我的身份不再是大学生了而是个成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