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捞遥远的记忆

打捞遥远的记忆

文／左月

        正月初九那天，在吕刚大舅寿宴开始前，坐在大舅右侧的老姨拿着一张照片，招手叫我过去。

        那是一张黑白老照片一一照片上是一位面色和蔼，留着胡须的老人。他头戴黑色布帽，上身穿斜襟青布棉袄，腰系布带，下着青布大棉裤，裤脚扎着腿带子。他双脚分开，端坐在一把木凳上。身后是悬挂的布景，隐约看得出近处是阳台栏杆，稍远是苏州园林式镂花窗子，上方是覆盖着琉璃瓦的花园墙顶，老人身后由近到远，是叫不上名字的树木。

        这样的黑白照片，我小时候见过。那是四姨姥爷和四姨姥姥的黑白合影一一二人分坐于一张桌子两侧，各自手抚桌案。四姨姥爷梳背头，穿白衬衫（姥姥说他方面大耳，像毛主席），四姨姥姥梳一双大黑辫子，辫梢上还有花朵样小饰物。二人都年轻靓丽。

        只是后者清晰，前者模糊。这说明前者年代更为久远。我凭着直觉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一一我对老姨说：“这是我太姥爷！”老姨回答：“就是他。”

        不止一次听姥姥、姥爷说过太姥爷的故事。老人家很善于治家过日子，靠着做豆腐等小本经营，把日子过得很滋润，还置买了土地。

        他和老伴生养了四个女儿。老大嫁到河南营子北波罗胡同吕家，生了吕刚大舅；老二嫁到同村宋家，二姨姥爷的孙女宋金荣曾与我高中同一文科班，人白净秀丽，也聪明，后来考上了大学；三女儿嫁到原太平地乡五十家子村张家，就是我的姥姥；老四嫁到赵家，姨姥爷是教师。

        当年姥爷的父亲日子过得也不错，家里有地。姥姥的娘家与婆家也算门当户对。姥姥出阁时，是穿绸做袍子、坐轿子的。这在当时贫穷落后的农村，很是风光。

        据姥姥说，太姥姥60多岁就病逝了，她汤汤水水，床前尽孝一个多月。尽管那样，还是想娘一辈子。太姥爷则活到80多岁。足称高寿。

        我落户到姥姥家时，太姥爷还在世。没有儿子的他常辗转于几个闺女女婿家。据说，老人家脾气不好，但有主见。有一次姥姥生重病，花了不少钱，吃了不少药，病不见好，有位本家姥爷劝姥爷放弃给姥姥治疗：“有那个钱，再说一房吧。”太姥爷听到这种说法，首先对姥爷表态说：“你有钱买媳妇儿，我没钱买闺女！”最终姥姥死里逃生，成为姐妹四人中最长寿的一位（活到74虚岁，其他姐妹均30多岁就去世了）。

        太姥爷夫妇合葬于东波罗胡同村北的山坡上。方言叫“山nan口”（nan读四声），我至今不能确定该字是“鞍”还是“崦”，总之按地形来说，是两山夹一沟。

        一婿承半子之劳。不知道别的姨姥爷是否清明过年给岳父岳母上坟。我只知道每年腊月初，姥爷都要买了黑纸回家，用自制小刀裁好，借别人家刻有篆字的印板，每张黑纸印上成排的暗红色圆形冥币图案。再4张一组按约定俗成的样式折叠好。第二天日出前，冒着严寒，摸着黑，步行10多里路，去给他的岳父岳母，我的太姥爷太姥姥上坟。年复一年，姥爷坚持到72岁，他岁数大了，心脏不好，最后一两次，他带我给太姥爷太姥姥上坟，一让我熟悉仪式和过程，二让我知道先人归宿所在。

        当我独自一人，置身于北波罗胡同村后山谷左侧山腰的大榆树下时，跪在低矮的坟前的我，心中百感交集，我对着石桌子上“窦清芳”三个大字，一字一句地说：“太姥爷、太姥姥，过年了，我给你们送钱花来了。”我清楚地知道这样一个事实一一坟中的两个人，生养了姥姥，而姥姥，养大了我。

        姥姥姥爷去世后，我每年上坟的顺序是，腊月初一给姥爷姥姥上，初二或稍后给太姥爷太姥姥上。后来的顺序是姥爷姥姥、奶奶、太姥爷太姥姥。

        爸听说我给太姥爷太姥姥上坟，不以为然一一你根儿在这面呢。

        诚然，我血缘的根儿在两间房，在河南营，在翁牛特，在山东，但我的感情的根儿在姥姥家，在跟姥姥密切相关的人、物、故事里。

        城居十二个年头了，世事、时间与身体再不允许我骑着自行车去给太姥爷太姥姥上坟了。好在窦家还有一代代的小辈会去太姥爷太姥姥的坟前祭扫，隔上一段时间，也会在某个清明为两位老人的坟山填土。

        窦清芳，窦玉莲。我不知道当年是谁给太姥爷、姥姥取这么美好的名字。

        姥姥若在世，虚岁是102岁了，她是太姥爷的三女儿，太姥爷冥寿总有120岁开外了。

        一个生活在盛世的重外孙、外孙，愿您二老及伴侣九泉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