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漫过了秋的街巷,转身扣响冬的大门,进入寒凉的院场。浓雾扑面而来,再不似秋日里那般,躲躲藏藏欲语还羞,而是大大气气铺张随意。雾是冬的肇始,又是冬的衣裳。
雾自天心来,雾自地底生,雾从初冬的眉宇间飘出。
不比夏天的雾,可以缠在高粱穗上;也不比秋天的雾,可以栖息在林叶间。初冬的雾只得平躺在旷野中,轻轻地拢在刚露头的麦苗上,或者,在湿地与湖面上爬个半天。
然却,冬雾有一层变色的外衣。凌晨的是灰雾,它宽松地蒙住楼宇,罩住道路,懒懒地不走;你用车灯打亮它,它顷刻变作了牛奶色。昼间的雾则是白色的,厚点的纯白,薄点的青白,流动起来像一匹匹轻绡,缥缈优雅。它曾缠在“重山弥雾,嶂叠隔阻。 迷兮漫兮,寻乎何路。”的《诗经》上,也曾绕在东坡的额头:“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如今,它围在树上一个老鸹窝的四周,向窝里打量着,又丝滑地钻进去窥视一番。虽然不确定明白了多少。
而夜间的雾是黑色的浪涛,又是一堵严严实实的墙。走近了才发现,它竟然像冬的大胃一样无边无际。过一会儿,忽然想起,这是属于沉思的,属于深渊般的思想的。
浓雾和轻雾都与风不对付,见了风,甚或只是远远地听到它,会裹个毯子就走。
风从蒙古高原流过来,带着一群嗷嗷叫的崽子们。也有从更远的西伯利亚蹿来,它们更冷峭,浑身长刺,挥舞着冰刀和冰锥。朔风掠过屋顶和树梢时,往往用冰锥钻出缝隙,还时不时来两记劈空斩,刃风呜呜声响,末梢带有尖利的哨音。
初冬的风已凌冽起来,最喜欢在娇嫩的脸颊上抽几鞭子,抽出血印才满意。也喜欢用舌头去舔饱满的双唇,舔得开裂才罢休。它们这样做的时候,露骨而大胆,被我看到了。其实,寒风是有形状的,把树梢吹弯,它是一条直线;把枯叶席地卷起,它是半圆;忽悠忽悠响着的,是一条波浪纹。
昏沉的午后,一股寒流压向大地。褐红的土壤连同里面的水汽,很快凝成了金属。刚才还在涌动的水面,现在慢慢地起了小冰渣。不久,水面成了一层亮眼的薄冰。这是初冬的新冰,不染一丝尘埃,也不含人世的嘈杂,仅允许留鸟的爪痕印在上面。
雪花在寒风的裹持下,往往落在初冬的某个夜晚。下不大,但喜庆。初冬的雪,是冬的庆典。连日暖阳后的一个后半夜,雪花会像羞怯的新嫁娘一样翩然而至,一切都是新的。为迎接初雪的到来,须得挑灯守望。院子里,先前落下的雪粒被风扫走,晶莹的雪花从九天飞来,在灯影里飘舞。簌簌,簌簌。落地柔缓,轻提裙裾,步子灵动,生怕惊扰了世人。
清晨,朝阳升起,屋顶上洁白的雪冠,冬青叶片上整齐的雪帽,仍挂枝头的通红的柿子头上那高高的峨冠,都在昭示着:你来到了粉雕玉琢的新天地,与童话世界只差50米。步入户外,面对莹白的雪野,谁都会忘我地“呃嗬呃嗬”几声,然后看声波像滑雪板一样,迅捷地划过雪面,驮着一绺儿阳光四处穿梭。
动物们早就探得了初雪的消息。或许比你更期待初雪的到来,它们也更早地出来赏雪了。院子里凌乱的爪印,验证了鸡是最早的赏雪者。狗的欣赏方式很奇特,无论哪一处地方,只要有雪,都会跑上一遍。故而,你在雪地上最先看到的足痕,总是属于狗的。
北方的戴胜鸟,初冬时换上了灰暗的装束,落在积雪的树枝上,肃穆得像个圣徒,只有头顶的羽冠仍还鲜亮。这时,它展了几下宽大的翅膀,恰在积雪纷纷下落的那一刻,无声地飞离了大树,一直朝着深冬的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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