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美眷

考完试了，毕业了，一切都结束了，生活又回到慢条斯理的状态。去西园闲坐，晚上骑着自行车看星星。反正也是闲着，那不如就刻个章吧。

这天，我买的两块石头送到了。拆开来看，石头被切成平平整整的立方体，表面附着油蜡，藏在一只红布绣花口袋中。拿在手中把玩了许久，琢磨着刻个什么才好。刻自己的名子恐怕太俗。脑海里不禁浮现起初中三年的朝朝暮暮来。心中百感交集，便引用红楼梦群芳夜宴一回麝月的判词——“韶华胜极”。篆书的章法已写好，却觉得这几个字过于沉重，终究还是使人心寒。于是便放下刻刀，停住了。

一会儿，刚才脑中涌现的镜花水月般的好词好句都渐渐隐没了。心中唯记起一首，就是那林黛玉于阳春三月，在梨香院外闻得的、那令人心醉的《牡丹亭》唱词。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毕业时的场景，零零星星、已记不太清。没来得及与所有我爱的人细细地告别，索性把这就当作我们初中三年一个没有休止的省略号。只记得最后分手时，我骑着单车从她们身旁经过。忍不住回首，却见她们笑着与我挥手道别。诶，那一刻我才醒悟，那笑声里有激励，有对三年陪伴的感激；然而她们，却是真的要走了。课间打打闹闹磕磕绊绊，再也不能够了。

攥着刻刀，坐在桌前，一下下篆刻着心中的文字，太阳从空中渐渐滑落。吹走最后一撮灰尘，印文浮现。将印章印下来，小心翼翼地解开——“如花美眷”四字赫然。

“如花美眷，如花、美眷……”这四字一经念出，空气中便满溢醉人的芳香。不禁闭了眼，嘴角扬起丝丝缕缕的笑来。这四个字，大概能算作三年来我对自己的交代了。

拿着印章，细细品味着字与字间牵挂，那横横竖竖的羁绊。字字仿佛都出落于那女孩子们的音容。就这“美”字来说，字形字义都显出一种优雅、又不犯青春的活泼，就像我们在晓露身旁时，她总不吝啬那爽朗而又清新的笑。再如这“眷”字，说的就是那种人生在世的牵挂，脑海中浮现沈诗怡的背影。纠缠了这么久，终于没能一起上高中，互相都有遗憾吧。然而她不就是那“如花美眷”吗？历经风雨，最后总能长相守吧？……（作者注：如今再回首当年的文字，感到有些陌生，有有些好笑。思考再三，还是就让它留在那儿吧。）

她们一个个经我眼前幻化，眼前的石章却仍然是方方正正的模样。“总要雕个什么才能配得上这样的字。”我想，“须得雕个女子，情境上也般配。”于是便雕开了。这石头便从一个方形，慢慢地有了发髻，有了一张含蓄的脸，有了唯美的水袖，有了长长的霓裳。三日之后，已俨然是一位绰约的女子了。

将她捧在手心端详，我突然听见一个声音说道：“我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你为何如此费心雕琢？”我知道这石头是有灵性的，是她在对我说话。我心中便回应道：“既然你来到我身边，你我就有缘分。既有缘，则一生相守耳”……

后来给她配上衣带、飘带，配上发饰，再融上一层蜂蜡，她便如珍珠、软玉一般婉约而光滑。日间便将她置于我桌前，用红布口袋垫着，让她时时能看见我。晚间便将她放入袋中，置于我枕侧安眠。即晨便起，即昏便息，定要各自替她擦拭干净。如此侍弄下来，我思念从前同学的心便少了。

再看这石头儿，雪白的肌肤、被印泥染红的裙摆，恰是那不经意间回首、红袖半掩的瞬间。若说是按谁刻的，着实没有。就是拿林妹妹比也是有些丰腴了。大概这是我想象中那个完美的“如花美眷”吧。我也不会将她拿来示人，她永远只在我秘密的后花园中。

二〇一五年七月二十四日于姑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