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了一眼天,她推门走进了图书馆,嘴里嘟哝着:这鬼天气!
身上滴嗒滴嗒顺着裤角和袖口流下的雨水,湿了脚下一大片地面,她站在水渍中央,仿佛一颗投射进水里的石子,在周边漾开了一圈涟漪。头上的菊花头也像一条条虫子,狼狈地趴在她的脸上,竟然有一条虫子充满野心地横跨到另一边脸上,痒痒地和着雨水缓缓移动着。
她左手拎着大提琴的盒子,肩上背着双肩包,右手环在胸前抱着一个大塑料袋子,袋子是白色的,有些透明,能清楚地看到里面装着满满的书和手稿之类的,看起来着实不轻。她实在腾不出手来拿走那条虫子,而那条虫子似乎有意和她作对,缓慢地爬行着,一直痒到了心里。
她环顾了下四周,图书馆里人倒是不少,可是找人帮忙也太荒唐,于是她迅速换了个干的地方站着,放下左手的大提琴,腾出手来迅速抓走了那条虫子,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右手的东西也一股脑儿扔在地上。她大口地喘着粗气,显得有些狼狈,她想从背包里掏出纸巾来擦擦脸,突然一只手伸到眼前来,手里拿着一包已经打开了的纸巾。她抬头一看,原来是他。
她接过纸巾,正欲说什么,他却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她只看到他的背影和那只大大的提琴盒子在他的背上随着他走路一晃一晃的,忽然她觉得那把琴像是一把剑斜插在他的后背,而他似乎成了那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士。
“小同学,你弄湿了好大一片!”保洁阿姨一边用不耐烦的腔调数落着她,一边用拖布有意无意地撞击着她的屁股。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无可辩驳的带着一大堆东西逃跑了。
今天真倒霉,出来的时候还响晴响晴的,一转眼的功夫就被浇成了落汤鸡。她后悔出来时没听神算子的话,神算子是她同寝室的同学,名字叫梅格巫,因为名字里有个巫字,又因为她平时总是喜欢算命,看手相,还玩笔仙,大家都管她叫小巫女。因为她算的对错率各占百分之五十,按照概率来算,她等于没算,所以大家都不太相信她说的话,还总是打趣她。今天早上她很正式地对乐宁说,带上把伞吧,今天保证有雨。乐宁照例没理她,出门时还狠狠白了她一眼。胸有成竹地说:如果下雨,我输你一百。
现在她倒不是心疼输的那一百元,而是心疼手中的大提琴。她找了个角落,迅速用纸巾擦着盒子的表面,然后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抽出大提琴立在一边。她担心这场急雨已经从盒子外面侵袭到了里面,这可是她吃饭的家伙,不容许有一丁点意外。看到琴完好如初,她的心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一身白毛汗一下子褪去了。这时,她意识到自己饿了,因为听到肚子里已经哇声一片了。早饭没吃,中饭也没吃,这就是她的日常。
图书馆的一楼有个卖快餐的地方,卖的都是洋快餐。她买了个汉堡连座位都没找,直接站在柜台前三口两口吞了进去,又要了杯意式浓缩咖啡,她不太爱喝咖啡,她喜欢甜甜的东西,买咖啡更不是为附庸风雅,而是担心一会查资料枯燥会睡过去。要不是咖啡太热,她真想一口干了。脸嘴吹了几下,分成十口总算喝完了,最后一口有点急了,被呛到。她看到一个正在付款的男孩子对她侧目,她看出来了,她就是刚刚递她纸巾的那个男孩子,因为他的侧脸,她也记起了他就是之前和她一起在恒隆广场表演的人,她的节目在他前面,他则是压轴出场。
她仔细打量他。他穿着一件灰色风衣,里面打着领带,应该是为表演需要而系的,乐宁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他的身上竟然一点没湿。他个子高高的,站在排队的人群里显得很突兀。他的头发黑黑的,不知道是不是有点自来卷,有几缕头发贴在宽宽的额头上,显得很是性感。
性感?这个念头一起,乐宁心里突然怦怦乱跳,不禁暗自在心里骂自己,乐宁啊乐宁,服了你了,怎么能想到性感上面去?不过转瞬她又为自己开脱,不想这些才怪!
一个寝室八个女生,七个女生都在谈恋爱,唯独她一人形单影只。最难过的就是晚上,大家聚在一起,每个人耳朵里都插着耳麦,在叽里哇啦的说个不停,却没有一句话是跟她说的,那时,她感觉分外孤独,有时候心里起急了,真想骂人,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了,大喊一声:你们有完没完!
大家都停下来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她突然觉得自己才是个异类。
NND,为啥人家过的日子都是日子,自己却整天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在学生会里担任着组织部长的职务,以为很荣耀,却整天做着帮老师买早餐,抹桌子,跑腿,打溜须的日子。聚会时不管多少个同学都必须打一圈,不然就甭想混,一圈下来,人就喝死在地上了。好多同学都因此退下来了,但她却没有退路。
高中的时候爸爸因为反腐被牵连,跳楼了,她所有的好日子都在那一天结束了。
她没有时间谈恋爱,甚至忙到想把吃饭和睡觉的时间都省下来。不过,这样的日子有一样好,那就是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她去了趟卫生间,把身上的衣服能脱的都脱了,然后拧干,又穿上了,已经是秋天了,到了快下雪的日子却偏偏下了雨,这真是要命。
她拿纸巾使劲擤了擤鼻涕,阿弥陀佛,上帝保佑,千万别感冒啊,感冒就坏了。她没有得病的时间,更没有生病的这笔开支。她使劲搓了搓手,又搓了搓脸,又使劲蹦了十多下,身子好歹暖和些,幸好托了刚刚那杯咖啡的福。
找到一张靠窗的位置,雨已经停了,阳光洒进来,会让她觉得暖和些。她先把大提琴从盒子里拿出来,那是她吃饭的家伙,不能受潮了。又把装在塑料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桌子上,然后把塑料袋塞进双肩包里,然后转身去书架里挑书。不一会工夫,她的桌子上就摞了满满两大摞的书。她终于舒了一口气,然后像给自己加油似的一边坐下来一边做了个动作,开始了她的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太阳从光耀夺目,到渐渐发黄,一直到黯淡成一个小鸡蛋黄大小,光线也像伸着胳膊的男朋友,起先还温暖地拥抱着她,现在却起身走了,越走越远,一直走到了图书馆外面。乐宁抬头看着越退越远的“他”,忽然有点怅然若失。
光线暗下去后,图书馆里的人也渐渐少了。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这一安静不打紧,乐宁的瞌睡虫终于没敌过那杯咖啡爬上来,拉着她的眼皮强行往下拽,直到头贴到桌面上。
“你怎么搞的,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她刚一闭上眼睛,就被一个声音惊醒,头还被使劲地敲了一下。
竟然是那个大提琴男孩,乐宁有点怒,人在最困的时候被叫醒,心里真是有点抓狂,想骂人。
没等乐宁说什么,他坐下来,定定的看着她,然后说:你要努力,不能懈怠。不能让你爸爸担心你。
爸爸?
他自顾自地说着:他让我捎话给你,让你好好活着,善良地活着,不要像他学习,还有替他好好照顾你妈妈。
乐宁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哭得一塌糊涂,她连爸爸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就那样消失在她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后来听人转述的。说爸爸收了别人的钱,可是她不信。
她要亲口问一问他,可是爸爸连她的梦都没有入过。眼前的这个男孩子竟然说替爸爸捎话给她。
你们见过?
他点点头。“我从另一个世界来,专门为你而来。”
“为我?!”
“是的,专门为你而来!”说完他拿起琴,缓缓的为她演奏。图书馆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每本书都发着光,把图书馆照得如同白昼。随着他的音乐,架子上的书开始舞动。后来都漂到了空中,像童话世界里的精灵一样,周边闪着金色的小星星。有的书打开,里面的景色跳脱出来,不一会,图书馆就被装饰得千奇百怪,是一个乐宁从未见识过的世界。
最神奇的是在她的脚下,用绿色苔藓铺就的台价一级一级伸向远方,他拉着她的手一起走了上去,刚刚走了一步,后面的台阶就消失了,而她的前面又多了一级,她一直往前走,后面的台阶一直在消失。走到奇妙世界的最深处,那里一团温暖的光,从光里走出来一个人,那个人竟然是爸爸。她不敢相信,看了看身边的他,他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眼前这个一直朝她微笑的爸爸,她终于克制不住自己扑了上去。
“爸爸!爸爸!”
爸爸摸着她的头,说她很坚强,不会再担心她了,以后,要派一个人来她身边照顾她。她抬起头看着爸爸,爸爸的笑容像温暖的阳光,让她浑身上下暖融融的。
她摇摇头,不想让别人来照顾她,只想要爸爸。她紧紧拉着爸爸的手,爸爸却用另一只手牵来那男孩的手,然后把他们两人的手放在一起,乐宁还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的时候,爸爸和那团温暖的光一起消失了。
“爸爸!爸爸!”她惊叫着,却发现眼前那个奇妙的世界正在一点点消失,只有那只手还在,所不同的不是他抓着她,而是她抓着他的手。她顺着那只手抬头看到正坐在对面的大提琴男孩,他无比紧张地盯着她。
“你……”他示意着她流了一头的汗,还有脸上的眼泪,乐宁顾不得其他,虽然浑身热得发烫,头昏沉欲裂,只想追问他。
“你是谁?你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个男孩子一脸懵,愣愣的看着她,然后说“你是不是发烧了,刚才睡觉的时候身上一直在抖。”
乐宁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风衣。
“这是哪儿?我是谁?难道这是一场梦吗?”她多希望这一切不是梦啊,随后她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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