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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付品 | 与“菌”共舞者

胡付品 | 与“菌”共舞者

作者: 晔问仁医 | 来源:发表于2017-12-19 14:02 被阅读0次

    四 七 九

    这是一次旷日持久的

    寻医之旅

    晔问

    问尊严,问名声

    问灵魂,问态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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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付品

    与“菌”共舞者

    人 物 介 绍

    胡付品,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抗生素研究所临床微生物室主任;卫生部抗生素临床药理重点实验室副主任;美国匹兹堡大学医学院访问学者;全国细菌耐药监测学术委员会青委会常务副主委;上海市卫生计生委抗菌药物合理应用与管理专家委员会副主委;上海市微生物学会微生物耐药防控专委会侯任主委;“上海市细菌和真菌耐药监测网”负责人;“CHINET中国细菌耐药监测网”负责人之一。

    采访笔记

    四十多年前,当他还在浙江农村家里的烟花作坊帮着大人一起填塞火药的时候,或者是挎着竹篮跟在大人背后赶集卖山货的时候,根本不会意识到,将来会来到上海,在中国最好的一个研究细菌的平台上,与细菌斗智斗勇,见招拆招。

    过去一周,正是WHO确定的“世界提高抗生素认识周”,抗生素的滥用正在加速细菌耐药的蔓延,威胁着全球人类的健康。“对于抗生素,要辩证对待,该用时就得用足,用彻底,不该用时,一点都不需用。”

    他坦言,由于新型抗生素的开发难度大,对于耐药细菌,单一用药容易给细菌以喘息之机,诱导细菌产生耐药性,为了减少或克服细菌耐药,提高抗生素的疗效,临床上多采用联合用药方案。近年来,以碳青霉烯类耐药肠杆菌科细菌为代表的超级耐药细菌的出现,使临床的抗感染治疗陷入无药可用的困境。为此,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成立了多重耐药菌感染诊治MDT门诊,这是国内首个专门针对多重耐药菌所致感染的联合门诊。“工作二十年,近年来幸福感最强,因为摸索出一条与临床结合,直接干预治疗的途径,抗感染专家、神经内外科和影像科等临床科室与以及临床微生物专家的多学科合作,拯救了不胜枚举的耐药菌感染病例。”

    有许多个夜里,他会梦见一个人,青霉素的发现者弗莱明。他梦见同弗莱明一起在实验室,梦见弗莱明皱着眉头说,“唉,平板上怎么又长出霉菌了!奇怪,霉菌的周围,怎么没有葡萄球菌生长呢?难道它能阻止细菌的生长和繁殖 ?”梦境总是在这个时刻戛然而止,他遗憾地醒来。

    “这种现象,其实当时许多同行都见过,只是他们错过了,也就错过了青霉素这个拯救人类的伟大的发现。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弗莱明的同事,我会抓住这灵光乍现的一刻吗?”

    我明白,他在说科学家的精神,他这样的研究员,与临床医生有不同的思维角度和成就感,“都需要严谨不懈的科学精神,虽然我们不直接接触病人,但也许我们的努力可以造福一群人,造福人类社会,这也足慰平生。”

    他是努力的,遇到难题,连走路吃饭都在思考突围,与三十年前相比,现在的细菌种类由少变多,同样的细菌,原先可以轻易对付,如今要花几倍力气,“与人一样,细菌也是有灵性的,这些年变化太快,细菌耐药性发展的脚步,人类快追赶不上了,不过这更激发我们挑战的勇气。”

    他坦言,细菌这几十年变成这样,和人类活动有关,人类总是希望赶尽杀绝,但是只要留一星星火种,细菌就会疯狂反扑,越挫越强,相反,如果人类的意识转向回归,由歼灭改为平衡控制,细菌也会收敛,回归一个安静的“坏孩子”模样。“与细菌较量,需要勇气,耐心,还有智慧。”

    “你会刻意清洁自己的双手吗?全家人呢?”我问。他笑道,不会,因为细菌是朋友,只是走错了地方,“几十年数不清的与细菌打交道的经历,我最喜欢的还是破解细菌之谜时,看其缓缓瓦解的瞬间。”

    阳光射进屋内,一道穿过我俩的尘埃的光柱显得十分突兀,他明白我在想什么,“细菌无所不在,也无所不能,就如这尘埃,你没办法选择尘埃滑落的方向,但至少可以在与之共存的过程中,非常坦白,非常优雅。”

    1

    与细菌交手

    1975年,胡付品出生于浙江温州的一个小村庄。

    跟所有农村的孩子一样,他从小跟着父母在田里插秧种稻、养鸡放猪。“农村生活很简单,除了读书,还要帮家里做事。家里有个烟花作坊,写完作业就去做鞭炮,然后拿到集市上卖。”

    回想起高考填志愿,胡付品说,好像是冥冥中上天注定,要让我做一名医生。

    “其实,我是我们家族的第一个大学生,报考志愿时压根没人指导,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第二第三志愿,我全部选择了医学院。”后来,他顺利被上海第二医科大学录取,就读于医学检验系。

    胡付品坦言,他从来没想到要和细菌打交道。“读大学时最讨厌的两门课,一门是寄生虫,另一门就是细菌——它太多,太难记了,怎么都背不下来,这两门课我的成绩最差。”但是,又好像是冥冥中的安排,不爱什么就偏偏让你跑不掉。毕业后,他由于种种原因没有进入医院的医学检验科,而是进入研究所工作,从此与细菌结下不解之缘。

    胡付品进的是华山医院的抗生素研究所,他来面试时,这栋楼还是很陈旧的模样,由于光线昏暗,在等待面试期间,他在科室告示栏前浏览以打发时间,但这个动作被同事们错认为是快递员,等他第二天来上班时,大家都十分错愕,“咦,怎么来个快递员?”

    “毕业时其实什么都不懂,也没想过以后能成什么样,只觉得有一份稳定工作了,有一个饭碗了。”胡付品个性忠厚,对于这个岗位也不多想,只是一门心思安心做事。嘴上不说,但是有一个信念非常强烈——要在多少年之内拿到博士学位。

    抗生素研究所的朱德妹教授是胡付品的硕士和博士研究生导师。她是我国最早从事细菌耐药监测研究的人员之一,“汪复教授和朱德妹教授从1988年开始做细菌耐药监测工作,算到明年,华山医院抗生素研究所是国内唯一一家连续做了30年细菌耐药监测工作的单位。”胡付品说。

    从朱德妹教授身上,胡付品学到了作为一名科学家的严谨和实干。

    “老一辈的学术要求是非常严谨的。年轻人有时候做事容易忽略一些步骤,怎么简单怎么来。但是他们不会这样,每一步一定要完成多少个动作和步骤,规定的清清楚楚,执行的一丝不苟。朱老师虽然退休了,但她还是每天到研究所来,整理一些资料、统计分析实验结果、做大方向的把控。他们的精神我们可能学不来,但能学多少是多少——这其实是一种科学家的精神,因为你面对就是病人的生命。”

    跟着朱德妹教授,胡付品开始做细菌耐药机制的研究。他表示,在这个过程中,曾面对许多难关和瓶颈。“细菌与人其实是一样的,它在不断地快速变化,在突变中还会出现许多问题:原来有效的药,细菌会很变得耐药,而你不知道它最终会变成什么样。所以,按现在的科学技术水平和对科学的认知来说,人类应该不再致力于一味的杀死细菌,而更希望与它和平共处——细菌的变化速度,远远超出人类研究的脚步。”

    2

    对抗生素的理解

    2016年11月,华山医院多重耐药菌感染诊治MDT门诊正式启动。胡付品说,开设这样一个联合门诊,是源于一个有关超级细菌所致感染的病例。

    胡付品解释,超级细菌,是一种非常耐药的细菌。这种细菌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杀伤力,而是它对现有可用的所有抗菌药物往往全部耐药,面对这种细菌,人们几乎无药可用。病人会因为感染而引起可怕的炎症,高烧、器官衰竭直到最后死亡。

    华山医院曾经收治过一个感染超级细菌的患者,当时临床医生找到胡付品,希望他能给予帮助。他们前前后后花了三个月,经过无数的试验和联合药物敏感试验,最终协助临床医生让这位患者痊愈出院。

    “从这个病例开始,我们突然发现可以为患者做很多事,从研究走向临床之路完全打开。”对于抗生素,胡付品他有自己的看法。“外界对抗生素有两种极端倾向,一种是完全依赖,不分轻重;另一种是妖魔化,反对使用抗生素。我觉得,这都是失之偏颇的——需要的时候一定要用,不需要的时候就不要用。比如细菌感染,不用抗生素是不行的,而且此时用药,药量要足、时间要够,不能让它有反弹的机会。其实,抗生素就是工具,只有有经验的专业医生,才能判断它是否需要用,并用好。”

    胡付品认为,专业医生的诊断极为重要——抗生素分很多种,有细菌感染时,如果尚未判断是哪一种细菌就没有针对性的用药,只能适得其反。“就像感冒,很多人一感冒就先吃几粒抗生素,这就不对了——应该先做些检查,如血常规、炎症指标等,如果是病毒性感染,抗生素是无效的;如果是细菌性感染,临床医生会根据经验,以及细菌耐药监测结果,推测出最有可能的细菌,然后选择有针对性的药物。”

    作为一名研究细菌的医生,很多时候并不直接和病人对话,而是在与看不见的细菌打交道,但是胡付品从没有觉得孤独。

    “起初,确实觉得有点枯燥,天天闷在实验室;但这几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有很多事情要做,要追着细菌跑,它跑得比你快,你要想出好多办法。所以一旦当你去追它的时候,兴趣就激发出来了。其实,这项工作非常有意思。比如,我要判断这种细菌是不是这个特征,按照我的设想去做了一些试验,如果发现与预想一致,就有强烈的自豪感,如果不一致,探索的兴趣就更大了,因为可能有新的发现。研究,是与临床不同的乐趣,如果只把细菌当成细菌,可能会觉得无聊;但把细菌理解成与人一样,你就觉得这非常有意义。”

    兴趣,是他前进的动力。

    3

    薪火相传

    无论时间如何变迁,总会有那么一些人为后来者照亮道路,薪火相传。

    华山医院抗生素研究所,是教育部首批传染病学科博士点、重点学科,卫生部重点开放实验室和首批确定的抗感染药临床药理基地。研究所长期致力于感染性疾病诊治、抗感染药物临床药理学研究和细菌耐药性防治,实验研究与临床实践密切结合,学风严谨、注重传承。

    胡付品说,他跟着朱德妹教授这么多年,朱教授这一代人为他这一代打好了基础,“我们站在老师肩上,现在我能够做的是,从研究所、从华山医院往外走,努力将华山医院的优良传统,再进一步发扬光大。”

    其实,科学就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不断眺望,你离去之后,总会有人踏着脚印,披荆斩棘而来。

    其实在这些年里,胡付品也曾有一段时间想要离开。“工作一些年以后,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或多或少会遇到一些阻力,但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外界也有人伸出橄榄枝,外面世界的诱惑很大,于是内心就波动了。现在回想起来,幸运的是自己坚持下来了。”

    胡付品经常对他的学生说,决定了做什么事就不要后悔,不管是错是对,当时的决定就是正确的。

    当下不了决心或者内心纠结的时候,他经常会一个人坐下,想一想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就在无数个与内心对峙的日日夜夜,他最终选择了坚持本心。“人是需要熬的,科学家都是熬出来的,这是一个重要阶段,走过了这段路,前面是一马平川。”

    胡付品对目前的状态很满意,工作能给他幸福感。“这种幸福感与刚出道时不同,刚工作时也觉得幸福,感觉是为了理想的工作;现在不一样,纯粹是为了工作的理想,幸福感更强一些。更重要的是,最开始只是为了自己,现在是为了更多的病人——尤其是当你面对一个难以治愈的病人,而你能够帮他获得重生。”

    当一份工作能让一个人感到幸福,也许就是人生的圆满。

    口述实录

    唐晔

    我觉得,您是离细菌最近的一个人,您一直在摸索细菌的动态和变化,这么多年来,您觉得细菌有点像什么?

    胡付品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以前我们做耐药监测,对细菌的认识也是分阶段的。对细菌的理解,过去与现在的认识不一样——细菌变化太快,我们现在已经有点对付不过来。其实,细菌跟人是一样的,我们现在都在适应细菌的变化——以前更偏向于要消灭捣乱的细菌,现在更讲究平衡,不捣乱就没关系。

    唐晔

    从形而上来说,您觉得细菌是有灵性的吗?

    胡付品

    我觉得是,从这么多年监测结果去看细菌的变化,它的变化规律罗列起来跟人一模一样。

    唐晔

    研究细菌,是不是经常有一种失落感或者是挫败感?

    胡付品

    挫败感肯定是有的,尤其是当细菌很耐药的时候。华山医院传染病学科(包括抗生素研究所和感染科)是全国重点专科,但仍有许多解决不了的难题。我们遇到过一个病例,最开始是血液里有碳青霉烯类耐药的肺炎克雷伯菌,厉害到什么程度,它能在全身播散,迁移到其他部位导致感染,比如眼睛。能想的办法都想到了,但这个病人最终还是去世了。死之前,血液里一直有细菌,体温在40度以上,病人非常痛苦,但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人死了细菌还活着,只有在火化的时,细菌才会消失。

    不过,第二次遇到这类细菌感染患者,我们就变招了,三个药两个药的来回联合试验,终于找到了针对性的联合治疗方案,用于病人身上马上出现了效果,期间细菌发生变异,我们同时也随即研究出了新的治疗方案,前后共3个多月,最后,病人痊愈出院。在研究所,我管临床微生物,现在主要是想把一些研究成果与别人共享,尤其是遇到耐药细菌感染的时候,别的医院如果暂时没有办法,我们会与他们分享全部经验和心得。

    唐晔

    我们和临床哪些科室是关系最密切的?

    胡付品

    细菌感染跟各个科室都有关系,相对较多的是感染科、神经外科和ICU。

    唐晔

    其实人在变,细菌也在变。细菌和20年前比起来,有哪些不一样?

    胡付品

    以前比较难对付的细菌少,现在多了,突然就多起来了;而且,以前好对付的,用一个药就解决掉的,现在已经解决不掉了。这就像人与人之间,大环境在变,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已经从鸿雁传书到打电话再到发微信(笑),不过我想,未来社会,还会有回归的可能。

    唐晔

    “回归”两个字很有意思,人类也在思考这种回归,但是细菌它不可能回归,只能越来越猖獗,对吧?

    胡付品

    细菌能不能回归取决于我们的态度。实际上,细菌变成这样,和人类活动有关。如果我们不断想要消灭它,而细菌肯定要反抗,就会变得越来越强。若有一天人们开始与之和谐,它慢慢也会收敛的。就像一个药用多了,细菌可能就对其耐药了,当你停用这个药一段时间后,就会发现,细菌也恢复对这个药物的敏感性了。

    唐晔

    您有没有勤洗手的习惯?

    胡付品

    那倒没有。我洗手的次数可能会比别人多,是因为我的工作不一样,但是不接触细菌的时候一般不洗手。虽然细菌无处不在,但绝大部分细菌都是条件致病菌,是对人体有益的、无害的,比如我们日常喝的酸奶里就有很多对人体有益的益生菌。为什么觉得细菌变坏了呢?一个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它从原来正常寄居的部位乱跑到另一个部位去了——有些细菌寄居在鼻子里是无害的,但当它跑到无菌的血液里就有害了。

    唐晔

    您的孩子怎么评价您?

    胡付品

    我陪伴他的时间太少了。小的时候,他妈妈问他,爸爸在哪,他就指指电脑,因为我经常一回家吃完饭就开始在电脑前工作。现在慢慢大了,他跟我比较像。做科研相对简单些,没有很多复杂的人际关系。这孩子也一样,想事情非常简单,我们也希望他单纯些,不要那么复杂。

    唐晔

    您有一些别的爱好吗?

    胡付品

    讲出来你可能会笑,我喜欢看《故事汇》《青年文摘》,每期必买,家里有一大摞,舍不得扔。很多人都说我的人生太无趣了,除了工作,好像其他什么都不感兴趣。其实我觉得人生蛮丰富的,可以在自己喜欢的空间里做很多事——每个人兴趣点不一样,我就喜欢研究细菌,连走路都在想着工作,想到什么赶紧掏出手机来记一下。

    唐晔

    从辅助学科医生的角度来说,医学的核心价值应该是什么?

    胡付品

    服务。临床医生是服务好每一个病人,而我们针对的是一大片,为这个社会和人类服务。当心里有这样一个核心价值的时候,就无所畏惧。

    采访/唐晔  编辑/吴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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