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污渎免牢愁,曳尾涂中得自由,
宁葆真情久处约,何妨天性甘穷囚。
小人殉利士殇义,贤愚一例逝水流,
三生醉卧蝴蝶梦,一身孤掷逍遥游。
——庄子赞
很喜欢《庄子》: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春风之大雅,涵容万物;秋水之文华,不染尘埃。美得叫人一醉不起,像佯寐在阳光的璀璨中,像微醺在醇醪的甘香里,仿佛争奇斗艳的春芳绽开的朵朵诗葩,清冽又浓丽,高标而雍容,说不出的一种要妙。久了,便走近了庄子:独来独往,不吝去留,若垂天之云悠悠往来聚散,在一种远离的姿态中现出格外的潇洒,如莲,纯洁无暇,芳清韵远;似梅,孤标傲世,影疏香暗;个中洋溢着的是一种超尘脱俗的仙气。在我的印象中,庄子总是一副任性逍遥,随缘放旷的率真样,一种白云作盖,流泉作琴的本色相,可爱的让人禁不住唱赞歌。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知己虽有,只是异代相知,未免遗憾,遗憾中也不失有一种遥远的慰藉,毕竟千秋万代之后还有激赏者。当我日渐走近庄子后,我感触到的是一颗一往而深情的心。
庄子的心敏感而善愁,怀揣着一颗怜悯四溢而又柔情万种的诗心,打量着这大千世界的亿万名物:悠游的濠鱼,梦幻的蝴蝶,扶摇直上的大鹏,争逐微利的蜗角,撞榆枋而止的蜩与学鸠,饮河满腹的鼹鼠,栖于一枝的鹪鹩,不知晦朔的朝菌,不晓春秋的蟪蛄,绰约多姿,吸风饮露的姑射山仙子,以及各种各样的怪人,残人,异人,神人,至人……或嘲或赏,时怜时叹,用一颗精致的心,一双敏慧的眼,观察着这个丰富多彩,千姿百态的世界,栖居在诗人的国度里,张扬着人性的精神之自由。
庄子的心敏锐而理智,挥持着我行我素不沾不滞的哲思,窥探着这熙攘喧嚣的尘世:宁做曳尾涂中的游龟,不为富贵当杀的牺牲;宁做饮醴泉栖梧桐的鹓鶵,不作腐鼠为食的鸱枭;宁愿衣褐食贷贫窭无助,绝不作舔痣趋势得富贵的小人……有所择有所弃,有所为有所不为,贫而不穷,困而不窘,坚守在哲人的家园中标持一种人格的独立。
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遗世独立,避群远俗,孤僻无情的自清者,“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这是庄子的心吗?然而,当我读了胡文英的一段庄子评,我知道我终究枉解了庄子,谬会了庄子。他说:“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万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肚;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真是庄子知音。
这样强健而丰富的生命力,蕴含着的该是何等可爱的灵魂,何等炽热的真情,为其人性中有此高贵,方才表现出至冷至热的大爱,将这原本多爱的世界终于用心体悟,用情呵护,将自我的生命幻化成自由的精神,陶铸成独立的人格。
在柏拉图的理想国里,哲人和诗人是根本对立的,在理想国里,哲人称王,而诗人的命运必须是:洒上香水,戴上毛冠,将其逐出理想国。然而在庄子这里,诗哲居然完美的结合起来,并且结合得天衣无缝,成就了一个亦诗亦哲的千古奇人。
在庄子这里,高蹈的生命精神,张扬的人类尊严,千年美丽,万古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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