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

非洲菊

本文写于2014年夏天。

早上十点，我们这些参加自主招生培训的学生们盼望已久的下课终于来临了。整齐的阶梯教室瞬间变得嘈杂凌乱。有些同学趁着这个宝贵的时间去上厕所，有些同学问老师问题，有些同学奔向超市，有些同学赶忙跑过去和别人说话，还有些同学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我就属于最后一类同学。半个小时前，我的眼皮就不由自主地松弛起来。大脑不断停止响应，颈椎也支撑不起头部——一句话，昏昏欲睡。幸而坐在我旁边的表弟不断地骚扰我，我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记上笔记。这就是高三，一种在睡眠线与分数线上挣扎的生活。但是我还有什么办法呢？保送自高一开始——也许自我出生起——就与我无缘，加分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奢望，艺考也与我绝缘，自主招生和奥赛成功的希望也很渺茫。也真是的，为什么只有在那十几所高中的学生才有保送资格？为什么加分项目中还有根据父母的履历来加分的？我想当设计师，但我在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才知道想要报考设计类专业，需要先通过艺考，但这时开始已经晚了，虽然我在九岁时学过一个暑假的素描。为什么报考设计类专业非得通过艺考？为什么国家不给我们省扶持几个好点子的大学？为什么自主招生的理科只考数学和物理？为什么啊？我也就只能一丝不挂的往高考的独木桥上挤，挤过去了还要填报几个并不喜欢的专业作为志愿。唉！

我趴在桌子上，眼睛早已闭上，大脑也快要停止运转，只有耳朵还在不断地抗拒着四周的噪音。

突然，一阵美妙的旋律传入我的耳内，我的耳朵被她所倾倒，无力抗拒，也不想抗拒。

那样美妙的旋律，不管是谁，哪怕是沉睡地下千年的古尸，也会对它肃然起敬，更何况是将要睡着的我呢？我“腾”地站了起来，睡意全无。

从哪儿来的音乐呢？我起初以为是电脑播放的，直到我看到阶梯教室一角的钢琴。一个穿绿衣服的男生正在熟练地弹着《Summer》。

那节奏，那速度，那韵律，还有那美妙的和弦，都和原版的丝毫不差，难道他是第二个久石让？

舒缓而又明快的前奏，让我想到了夏日午后的花海。那些花式学校体育馆门口种的那几株——它们只在夏天开花，橙红色的花瓣的边缘却是黄的，花蕊排列紧密，整朵花像是被PS过的微型向日葵——还是紧挨着他们的那些蓝色不知名的小花？刹那间，我仿佛闻到了淡淡的花香，宛如天空般清澈透亮，高三的紧张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转眼间，乐曲到了高潮，那三个非同凡响的高音，竟是那样自然！我又凝神谛听那首曲子的和弦。无论主旋律的速度如何变化，和弦的速度始终保持不变。天哪，我可做不到！假若是我在弹的话，我那修长然而笨拙的手指，一定会把它糟蹋得面目全非的！

我的思绪又跳回了我自己。

我很喜欢音乐，也乐于演奏，不过演奏对我来说纯粹是一种极其业余的爱好。我的幼年与音乐几乎完全绝缘——我从未报过任何音乐班，小时候家里也没有一样乐器。原因很简单，小时候我家特别贫穷，有时候连饭也吃不饱。幼儿园中，我接触到了歌曲，我现在唯一能想起来就是《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小学时，我接触到了乐器，尽管只是简单的打击乐器，还有老师用的风琴——我最近一次见到风琴是在今年春节走亲访友时见到的：我们去了奶奶的一个亲戚家，那里有一个小教堂，很小，还不及教室一半大。我偷偷溜到里面，发现你没有一架风琴。其实我早在十年前就发现它了，但那架风琴一直上着锁，但这一次，琴没有上锁。我就打开琴盖，弹了几个音符，貌似是《Snowdream》里面的——小学时的记忆几乎消失殆尽，留存到现在的是口琴吹出来的几个不能组成音乐的音符。到了高中，我家才买得起乐器，于是我妈妈给我买一台十分低端的电子琴，不到200元。我也自己买了一个20块钱的口琴。高二时，我到郑州参加某个竞赛，竞赛结束后我在银基附近一个小贩那儿买了一个葫芦丝，30块，吹起来很费劲。同时我也尝试用各种MIDI合成器软件制造我想要的乐音，它们虽比不上真正的乐器，但总比那个电子琴好多了！目前那个电子琴成了我判断音高的工具。最近我偶然发现，对着试管的口吹气，也能发出美妙的声音——像号角的声音。

中考过后，在表弟的引导下，我开始喜欢上音乐，尤其是纯音乐。具有浓厚的现代气息的纯音乐，简洁、明快，比那沉重而又婉转的古典音乐更受人喜欢。许多纯音乐，艺术家和乐队的名字都被我深深地印在脑海中：雅尼、久石让、班得瑞、萤火虫……他们那些耳熟能详的旋律也一并被镌刻进去。我还能演奏出许多歌的主旋律（不过前面已经说过，我不会弹和弦），用电子琴，用口琴，甚至用葫芦丝。可是我没有受到过专业、及时的训练，因此我永远也无法像这位同学那样弹奏得如此完美。以前，我总是庆幸自己没有那么辛苦地学各种乐器；现在，我总是想：要是我小时候能学一种乐器，该有多好啊！可惜那时我家穷困潦倒，根本无力支付高昂的学费。

一声低沉的长音，为这首歌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霎时，全场掌声雷动。我也跟着鼓掌——这掌声是发自内心的，绝非随大溜。我想，那位同学绝非仅仅是为了拿证书、参加艺考而学钢琴的。他的内心一定充满着对音乐的热爱，充满着对音乐深刻的理解和领悟。假如他仅仅为了功利而学钢琴，他完全可以通过腻味的古典音乐来卖弄自己高超的技艺。而他选择了充满新鲜气息的纯音乐，我感受到了他身上活泼的气息。此时的他在我眼里，甚至比朗朗还要高大！

不一会儿，他又演奏第二首乐曲，但我不知道它的名字。然而，还没到高潮时候，乐声突然戛然而止。我感到很诧异，一望，发现穿着蓝衣服的年级主任狠狠地训斥着他。因为隔得太远，我没法听见，只听到旁边有几个人生气地议论着：

“我们老班也太粗暴了吧！”

“弹的那么好，都不让人家再弹，真扫兴！”

我只好失望地想再趴在桌子上睡，但是《Summer》的旋律萦绕在我耳畔，我也睡不着了，便又抬起了头。只见主任在门口叱骂着他。然后，只见那蓝色的衣袖粗暴地一甩，那片绿色的云朵便踉踉跄跄地甩出了我的视野。此情此景，让我感到很是愤懑。

从此，我再也没见到过他。

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和他所在的班级，只知道他是男的，喜欢弹钢琴，那天穿着绿衣服。

只有那《Summer》那欢快而又美好旋律，至今仍在我耳畔回荡。

每当它响起的时候，我都会暂时忘掉高三的景紧张，回头审视自己的青春，向前望望那薄雾中的理想。

说起来也很奇怪，自从那次事件过后，我们学校的电台就再也没放过《Summer》这首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