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四点,走出屋外,月仍在中天,但在山边极远极远的天空,有一些早起的晨曦正在云的背后,使灰云有了一种透明的趣味,灰色的内部也仿佛早就织好了金橙色的衬里,好像一翻身就要金光万道了。
鸟还没有全醒,只偶尔传来几声低哑的短啾,听起来像是它们在春天的树梢夜眠有梦,为梦所惊,短短地叫了一声,翻个身,又睡去了。
最最鲜明的是醒在树上一大簇一大簇的凤凰花。五月,凤凰的美丽到了顶峰,似乎有人开了染坊,就那样把.整座山染红了,即使在灰蒙的清晨的寂静里,凤凰花的色泽也是非常雄辩的。
比起沉默站立的菩提树,在宁静中的凤凰花是吵闹的,好像在山上开了花市。
经过了寒冷的冬季,菩提树的叶子已经落尽,仅剩下一株株枯枝守候春天在冥暗中看那些枯枝,格外有一种坚强不屈的资势,有一些生发得早的,则从头到脚怒放着嫩芽,翠绿、透明、光滑、纯净,桃形叶片上的脉络在黑夜的凝视中,片片了了分明,自己就在沉默的树与精进的芽中深深地感动着。
角落中响动了木板的啪啪声,那是醒板,它的声音其实是极轻极轻的,一般凡夫在沉睡的时候不可能听见。
醒板拍过,天空逐渐有了清明的颜色,燕子的声音开始多起来,像也是被醒板叫醒,准备着一起做早课了
钟声响了,悠远绵长,带来一种警醒与沉静的力量。它先是沉重缓慢的咚嗡咚嗡咚嗡之声,接着是一段较快的节奏,嗡声灭去,仅剩咚咚的急响,最后又回到了明亮轻柔的钟声,在山中余韵袅袅。
晨昏的大钟共敲一百零八下,因为一百零八下正是一岁的意思。一年有十二个月,有二十四个节气,有七十二候,加起来正合一百零八,就是要人岁岁年年且时时都要警醒如钟。也有人说一百零八是在断一百零八种烦恼。
听那钟声有一种感觉,像是一条飘满了落吐尘埃的山径、突然被钟声清扫,使人有勇气有精神爬到更高的地方,去看更远的风景。
钟声还在空气中震荡的时候,鼓响起来了。
走到大悲殿的前面,看到逐渐光明的鼓楼里站着一位比丘尼,身材并不高大,与她面前的鼓几乎不成比例,但她所击的鼓竟完整地包围了我们的思维,甚至包围了整个空间。
她细致的手掌,紧握鼓槌,充满了自信,鼓槌在鼓上飞舞游走,姿垫极为优美。
那鼓,密时如雨,不能穿指;缓时如波涛,汹涌不绝;猛时若海啸,标高数丈;轻时若微风,拂面轻柔;它急切的时候,好像声声唤着迷路归家的母亲的喊声;它优雅的时候,自在得一如天空飘过的澄明的云,可以飞到世界最远的地方。
那是人间的鼓声,但好像不是人间,是来自天上或来自地心,或者来自更邈远之处。
坐下来在台阶上,听着大悲殿里的经声,静静地注视那面大鼓,静静地,只是静静地注视那面鼓,刚刚响过的鼓声又如潮汹涌而来。
配着那鼓声,殿里的燕子也如潮地在面前穿梭细语,形影不断。
几乎是在佛鼓敲的同时,燕子开始倾巢而出。于是天空上同时有了一两百只燕子在啁啾,穿梭如网,那一大群燕子,玄黑色的背,乳白色的腹,剪刀一样的翅膀和尾羽,在早晨刚亮的天空下有一种非凡的美丽。
也有一部分熟练地从大悲殿的窗户里飞进飞出地戏耍,于是在庄严的诵经声中,有一两句是轻嫩的燕子的呢喃,显得格外地活泼起来。
庄严清净慈悲喜舍是有情生命全能感知的。这是人间最安全之地,是最清凉寂静之地。老虎闻法、燕子礼佛、游鱼出听皆不足奇耶!
正所谓:暮鼓晨钟燕呢喃,慈航普度诸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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