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黄昏,屋内屋外的灯都已被点亮,安静而温暖,屋中多了一张紫檀木雕螭纹鱼圆桌,四把镂空屏背椅。
陈道安此时躺在松软的床上,斜着头,望着头顶这盏水玉油灯,正想着如何从那两个侍女嘴里套点话出来,如何找到自己的剑匣,如何找机会离开白山庄。
才回来不到一盏茶功夫,已有一行五人皆着青灰袍的下人,将十多盘菜在圆桌上摆放整齐,陈道安躺在床上,虽闻到了扑鼻的菜香,但却懒得瞧上一眼。
这五人刚出去不久,陈道安便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往房门走来,于是陈道安忙起身正坐,三朵、五朵一前一后,轻踩碎步,进了陈道安的房间。
只见二人换了身装束,一袭浅色粉衣,青绸软带,长发垂腰,身上满是陈道安白日所嗅到的樱花香气。这二人的脸蛋,也如樱花一般粉嫩,眉黛秋波,婉转流连,此时站在陈道安眼前,真是像极了两株活的樱花树。
这次,陈道安才仔细地端详了俩人的面孔,这二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陈道安此时想道:“她们二人长得如此一般模样,到底哪个是三朵?哪个是五朵?或许每次她俩人都是一起做事,谁是谁,对于她们的主子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既然有三五朵,是否还有一二四朵?那她们又在哪?”
陈道安盯着二人看了许久,两人站在屋中,怀中各抱着一坛酒,酒坛不小,看似颇重,两人的额上已有些许汗涔涔。
陈道安突觉自己有些失礼了,笑道:“酒坛放下便可,在下腿脚不便,可否劳烦二位把房门关上?”
三朵、五朵仍是嘴角浅笑,颔首屈个半膝,一语不言,将酒坛放置在窗前的条案上,而后关了门。
陈道安心想:“那个酒二嘴里,没有一句真话,这两人来之前,酒二肯定也吩咐了个清楚,要问出点话来,怕是要使些手段。”陈道安虽然连自己有什么手段也不清楚,但想要离开这儿,总归是要尝试些办法的。
陈道安向二人道:“二位姑娘可否取几个酒杯,陪我饮上几杯?”陈道安心里盘算着,就算你俩嘴巴再严实,等会儿酒至酣处,不由得你俩不漏真话。
三朵、五朵在条案旁的一方梨花木小柜中取了三个晶莹剔透的水玉杯,各自斟满,立在桌旁,等着陈道安入座。
酒香在空气中一散,陈道安从未闻过如此沁人心脾的味道。是因为酒香掺杂着女人的香气?还是这酒真的如此香彻入骨?陈道安不知,陈道安此时只想喝酒,把这两坛酒全都喝下去。
陈道安嘴角兜笑:“别说话,坐下,先喝酒。等这两坛酒空了,再谈其他。”
三朵、五朵忽然相视而笑,左右坐在陈道安身旁,陈道安心中也不管这俩人静悄悄耍什么鬼把戏,就看这两人柔弱无骨的样子,不出十杯,二人必醉。
陈道安端起酒杯,示意二人共饮,三朵、五朵笑靥如花,两个脸蛋,四个酒窝。
这不像是酒,而像是一泓甘泉,没有辛辣,没有醇厚,只有淡淡的清香,只一杯,陈道安心中忽然空空如也,内心似乎被涤荡一空,只剩下一把剑。那把剑,像一只蝴蝶,于清泉之上,翩翩起舞,婀娜多姿,捉摸不定。白山庄的酒,真如那白袍青年所言的一般奇妙。
陈道安喝酒时候,眼神左右飘忽,偷偷瞟着两人,结果两人一滴不撒,陈道安喝多少,两人就喝多少。陈道安心中虽然吃惊,但却是被赶上了戏台,没得选,只能演。
九杯酒,还未出十杯,果然醉了。
陈道安看着这两个如樱花般的姑娘,眼中只剩朦胧疏影,或许因为中毒的身体还未复原,又或许是因为这酒太醉人。陈道安的的确确发现,此时自己的酒量,还不如这两个姑娘。
醉酒,美人。
接下来将是人最原始的冲动,
床不算太大,躺下三个人却绰绰有余。
很多时候,醉了只是托词。
但陈道安对这两个女人没有一丝想法,没有一点想要逾越男女之矩的念头。
陈道安身体醉了,可心没醉。即使再多的痛苦,再乱的嘈杂,再深的醉意,只要陈道安一入止水之境,便心生明镜,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陈道安的眼睛,这已成了陈道安的本能。
可身体还是醉的,醉人说醉话,陈道安语气中已经藏着微醺:“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快速分别出来你俩谁是谁呢?”
三朵、五朵突然都愣住了。
陈道安以为自己没说明白,又道:你俩长得太像了,不知有没有可能一下能分别出来,谁是三朵、谁是五朵呢?
二人只是笑,却都举起来一只手,左边是三,右边是五。
陈道安甚是郁闷,心想,就算问不出来东西,也非要让这俩人开口说出个一二来,于是敞开了天窗问道:“你二人,为何只是笑,却从不曾言语?难道庄上还有让人不讲话的规矩?”
两人却又同时摇了摇头。
陈道安心中嘀咕:“看来,这酒二的命令,把俩人箍得结实,从她俩口中,是问不出来什么了。算了,既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今朝有酒今朝醉,有酒便喝酒。”
陈道安一人醉态百出,自言自语,讲些从师父那儿听来的笑话,却也能逗得三朵五朵二人笑不停歇,三人饮尽坛中酒,多少杯已经不记得了。
酒坛空空如也,陈道安站起身来,醉意突然上头,脚底踉跄,差点没扑在桌子上,对三朵五朵慢声道:“我,我要睡了,二位姑娘先走吧。”
三朵五朵俩人不说话,也没颔首屈膝,却伸手过来,要给陈道安宽衣解带。俩人的手刚搭上陈道安腰带,陈道安一惊,酒突然醒了大半,身子往后一跳,脸色慌忙道:“你俩要作甚?”
这一跳丈余,陈道安没曾想身后的一扇小窗正开着,脑袋刚好撞上去,这木头也硬,脑壳上登时起了个鸡蛋大的包。陈道安只觉脑袋一懵,左手捂着肿痛处,疼得龇牙咧嘴,泪都流出来了,眼里还时不时看着她俩有没有过来。
陈道安这会儿才明白,为什么酒二会让她俩晚上过来,还都换上了这么一身明艳华丽的衣服配饰。
三朵五朵站在桌旁,也不言语,樱色水袖半掩面,只是笑。
陈道安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惊讶和不安,这才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陈道安急扯着嗓子喊道:“你俩快别笑了,我脑壳都一个变俩了”
二人眉眼间还是笑个不停,给陈道安检查脑袋上的痛处。虽起了个大包,但并未流血。陈道安小时候脑袋上没少留下伤疤,陈道安也并不在意,撞个包而已,一会儿痛就消了大半。
他现在只对一件事情感兴趣。
他走到床边坐下,屁股底下的松软减缓了脑袋上的痛感。
他招了下手,示意三朵五朵过来。二人又是一左一右,坐在陈道安身旁。
陈道安往左扭了下头:“你是五朵?”
五朵笑着点了下头。
“我果然没认错,你俩的长相还是有区别的,那好,”陈道安又对右边的三朵道:“你先去门外等着,把门关上,不叫你不许进来。”
三朵面有迟疑,但还是点了下头,便出去将门关上。
门刚一关,陈道安突然伸手捏着五朵的下巴,道:“张嘴。”
五朵忽然眉头紧蹙,眼中满是委屈一般,两片樱色薄唇紧闭,就是不张开嘴。
陈道安突然心中不忍,松开了手,凑到五朵耳旁道:“我悄声问你,没人听得到,你,是不是没有舌头?”
五朵身子一抖,往后挪了一下,脸色惊讶地看着陈道安。
陈道安又往前一凑,快把嘴巴贴到五朵耳洞上了,轻声道:“你不必惊讶,其实我有一只耳朵打小也是听不到声音的,所以我对人身上的缺陷,观察得极为仔细,即使隐藏得再自然,我也能看得出来。我知道你们俩是姐妹,酒二让你俩来,不只是陪我喝酒,但我并不想对你俩做任何出格的事。这白山庄上掌事的,都不算什么好人。我虽然是个名义上的客人,其实也不过是他们的阶下囚罢了。我到现在还没死,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要让我活着。我俩,其实没太大的分别。”
陈道安眼神真挚,望着五朵,她似乎没了刚才的局促和遮掩,神情变得十分坦然。五朵张开了嘴,陈道安看着她口中极短的舌根,突然想起,那日酒馆中被人割了舌头,口裂如剖开鱼腹的矮胖子。陈道安此时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惧意:“下人要割舌头,也是这庄上的规矩么?”
但这些念头转眼便消失了。她眼中的深情,似乎遮挡住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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