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宜
眠影(20)冬日已经甚是凛冽,孟筠玠只是裹了一身长袍冬装,仍然是单薄的,他徘徊了许久,终是踱步到什岩路一带,厚厚的积雪没入脚踝,走起路来嘎吱嘎吱,一路下来,只看到白茫茫的银装素裹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印记。
他呵了气,驻足望向眼前的小洋楼,外廊绵延曲折,一直连起几幢屋宇,积雪厚厚掩埋,隐约见得屋顶红红的漆雕纹饰,内里的枯枝遒劲遮绕,不时有积雪簌簌落下。
这样安静的环境,倒是不敢让人大幅度动作,他呵了呵气,双手揉搓,复又在前方踱步,也不知能干些什么,望着紧闭的大门,又仰头看向内里,便仿佛能期望下一秒便能出现那张笑颜来。
仿佛是听到了他心中的感应,落锁的大门吱呀一声由内而外打开,他兀自惊了一下,待回神,便是一张俏生生的面孔映入眼帘,白白净净的面容,双麻花辫齐齐整整垂在肩上,尾部还系了粉色的头绳,打了个好看的蝴蝶结,粉色襦裙,外套了一件滚边儿花色褶皱小卦,缠绕的如意盘扣一直在领子上终结。
那大大的眼睛也在打量他,孟筠玠又觉得说不说来什么滋味,只是停顿半晌便转身沿着其他方向离开了。
眠茵已经闷闷不乐许久了,她和陆知呈也有了隔阂,爸爸妈妈知道后恨不得把眠茵拉过去登门道歉。
陆知呈是请她去采访的,她本想不去,又偏偏想要问个清楚明白,他到底是怎样想的,顾太太派了桂芝寸步不离跟着,她到了报社,陆知呈却是请她上小汽车一路开过纱厂,原来,他是给眠茵介绍纱厂近况,局势如何扭转,生意也是无碍的,她无心听着,倒是陆知呈,丝毫不在意眠茵的神色,遥遥向身后一瞥,已是俯身靠近,伸手在眠茵发鬓摘了什么,姿势也是暧昧的。
待眠茵反应过来,陆知呈已经恢复正常,含笑道,“你看,这样不就好了许多。”
眠茵本是有些反感的,待看见他手上捻着什么絮状物,也就不再计较了,她问他,“知呈,你到底是怎样想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陆知呈听她这样讲,轻轻哼了一声,他反问,“眠茵,你当真不懂吗?”
他的神色倒是真的受伤,“还是说,那个卑贱的戏子有哪点好,不过是卖笑求生,那样低贱的行当,毋论家世门第,哪一点我比不起他,倒是你,这样降低身价?”
眠茵哪里容的了他这样侮辱筠玠,气的浑身颤抖,“陆知呈,你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怎么这样看不起人,戏子怎么了,在西方,不也是艺术家,靠自己的手艺吃饭,哪里就卑贱了?”
陆知呈试图去安慰她,她扭身躲开他伸出的双手,陆知呈握紧了手,尽量平缓语气,“眠茵,我是不想跟你吵的,你不要这样说我,门第等级,自古皆是正理,不是我看不起人,这个社会,本就是如此,你去问问伯父伯母,看看他们的态度如何?”
眠茵脸色惨白惨白,她无力垂下手,身子也颓废许多,她只是说,“知呈,我不想的,我不想这样的……”
陆知呈一直安慰,“我知道,你以后就会知晓,不同的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眠茵,你终究太小,涉世未深……”
桂芝去开棱窗透透气,一股子寒气铺面而来,她回头看看卧在床上的眠茵,只道,“小姐,还是不要开窗,寒气逼人对身体不好。”
见着眠茵未应,叹了气去关窗,又似是想起什么,复又道,“方才去开门,不知哪里来的人,探头探脑在门外徘徊,这世道,总让人不放心。”
眠茵却是一紧,故作不经意道,“哦,那是怎样的?”
桂芝见小姐难得开口,便高兴的话也说的多了,“不知道咧,看长相倒是挺斯文的,白白净净的面庞,只是一直向咱们宅子里瞟,估计不是什么正经人,哦,对了,他的耳廓处还有一枚痣呢!”
桂芝说着,并未注意到眠茵的神色变化,眠茵心微微颤抖,心中却是又欢喜又难过,她在心里呢喃,“筠玠,是你,我就知道是你,可是现在却不能去见你。”
她眼睛隐隐渗出泪来,只闷闷说自己困了,桂芝又不明白怎么一下子小姐又这样了,轻轻掩了门,退下了,眠茵想,筠玠,你等着我,我自是是不会妥协的。
眠茵向来是倔强任性的,愈是反对的激烈,愈是激起她的反抗之心。
顾太太到底还是不放心的,她私下里也抹了不少泪,她想,眠茵向来也是听话的,这次竟然这样倔强,偏偏是那个戏子,她哪里肯答应,虽说她也是爱财的,如若陆知呈人品不好,毋论再多的钱她也是不肯妥协的,天下的父母大抵是这样,知呈无论家世还是品行都是过关的,不知道眠茵是中了怎样的蛊。
她轻轻推开门,神色也是略有憔悴,眠茵一听到声音,只是闭眼装睡,顾太太见眠茵半截胳膊还露在外头,轻轻替眠茵掖好被子,抚摸着眠茵的面颊无比慈爱,“眠茵啊,你也不要怨妈妈,妈妈是过来人,不肯让你的人生有一丝一毫的意外,所以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你走偏一步,你以后当了母亲就会知晓,女孩子呀,婚姻是最重要的,走错一步,人生都是要颠沛流离的……”
她说着说着也是轻轻呜咽起来,又怕眠茵听着,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声音,眠茵听得这样一番话,心中酸涩难辨,只是说,妈妈,我是爱你和爸爸的,你要相信我,我会幸福的……
她想着想着愈是心酸,为母亲也为自己,始有泪意,强忍着,终究沿着眼角淌下两行清泪,无声无息浸入枕畔,顾太太也注意到了,知晓了眠茵在装睡,便忍着哭声沙哑唤,“眠茵,眠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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