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如是赠礼
面对目瞪口呆的茶发少女，从窗口跳入房间的柳家二少爷也有点脸红。他别开头清了清嗓子，将手里的藤编小篮放在小桌上打开，取出一碟碟精致可爱的糕点小吃，食物的清香四溢在空气里，散发出甜意，在努力地勾引闻者食欲。
“听说你一天都没吃东西，妈让严姨做了几样点心，溪澜姐你多少吃点吧。”
虽说新人类因为有暗能量支撑的缘故，就算几天水米不进身体也可以承受。但考虑到月溪澜刚“成为”新人类不久，养成的古人类饮食习惯未曾作适应性的修改，加之旧伤还没有完全痊愈、因噩耗伤心过度，楚璎担心会影响到她的康复情况，这才决定让厨房做点有营养又易消化的点心拿给她。恰逢柳如是训练完经过，楚璎就叫住了小儿子让他回房时顺便带一趟，另一方面也有想让两个孩子交流交流，以抚慰溪澜心情的意思在里面。
月溪澜心中涌起一股感动，眼眶微涩，她咬了咬唇，低声道：“……还麻烦你送过来，谢谢。”
柳如是将山药枣泥糕、茯苓饼、杏仁酥等糕点放好，又从藤篮里取出一瓶调制好的蜂王蜜水。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过身看着坐回床边的月溪澜，似是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短暂的犹豫之后，柳如是有点结巴地开口，却是回应月溪澜的上一句话：“没什么…那个，咱们后天要回主宅，妈去收拾东西，就没办法过来了。”
月溪澜搁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紧，她忍住有些急促的呼吸和涌上鼻腔的酸意，闭上眼睛稳定了下情绪，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她何德何能，能得到柳氏家族如此的帮助？失去一切的她又该如何去报答这份恩情？
月溪澜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清醒地意识到自身的弱小和无助，因为没有足够的力量，江叔和父母相继被杀；因为没有足够的力量，她甚至连亲人的尸骨都见不到，无法拜祭，甚至无法向他们献上一炷香；因为没有足够的力量，她无法为亲人报仇……现在的她，能握在手里的就只有父母留下来的一对戒指和沾染着血迹的银链，还有自小一直挂在自己颈上的家传玉石。
她抬起手，摸到颈间衣襟中那块有半个巴掌大的圆润白玉，轻轻握住。自小时候起，月靳南就将这块据说是家传的宝玉挂在她的脖颈上，它常年微冷，哪怕是人的体温也很难将其捂暖，但也正是这一份冰凉，让月溪澜此时波澜起伏的情绪数次变得稳定下来。
说是稳定，也不过是接二连三的悲痛和打击让她的心疼得趋近于麻木而已。
即便如此，月溪澜还是振作着抬起头，向看起来不知所措的柳如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请替我谢谢柳夫人，明日溪澜好些，再亲自向夫人道谢。”
面对与昨日笑谈时相比明显变得有些疏离的月溪澜，柳如是有几分不忍，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片刻后，他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只有一掌高的木制圆柱瓶，把它递给月溪澜。
“溪澜姐，这个…给你。”
这其貌不扬的木瓶整体呈圆筒状，一掌高，足有半个拳头粗细，一端微瘦，表面呈暗褐色。瓶身经过长时间的摩挲看起来十分光滑，上面除了木材原有的纹路外再无耍任何装饰或者刻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在月溪澜带着疑惑的注视下，柳如是握住微瘦的那端，轻轻一拧，再旋转着拉开，一根和瓶身同样材质的圆柱体露出来，扑鼻的清香便溢了，带着淡淡药味的苦涩卷入四散流动的空气里。
“这是什么？”月溪澜惊讶地看着这造型简单机关却很精巧的圆柱瓶。柳如是从木瓶内部拉出了一根圆柱体，和瓶身同样材质的圆柱上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钻孔，那些沁人心脾的药香就是从这些孔里钻出来的。她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褐色的木瓶细看，被拉出的圆柱体内盛满了半透明凝胶状的固体药膏，即是那药香的来源。
“这是蒙叔在哥哥十岁时做的，里面的药膏有助眠安睡的效用，我们每人都有一瓶。”柳如是解释道。
“蒙叔”就是柳家的首席治疗师柳蒙。月溪澜点了点头，端详着手里木瓶，有些迟疑要不要收下：“这瓶药膏好像还没…没用多少，你就打算送给我吗？”
“是……”柳如是摸了摸自己鼻子，语气有些莫名其妙地吞吐，“我哥叫它‘安睡瓶’，我现在也不太用得上了，还是溪澜姐你更需要它。用法很简单，晚上入睡前把它打开放在床头就行了。”
“安睡瓶”，这名字倒是简单形象，直观地点出其用处。月溪澜微叹口气，她近一周来连续遭噩梦困扰，不是半夜惊醒数次辗转难眠，往往最后闭上眼也无法入睡，保持着意识清醒直到天亮，今天……恐怕也是无法睡着了吧。少女略微苦笑，在心底感谢着柳如是的细心，这木瓶对现在的她来说的确是“雪中送炭”的珍贵东西。
“那我就不客气了，真的谢谢你。”月溪澜真诚地再次道谢。
柳如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了摆手道：“溪澜姐你别客气，哥哥说这一瓶能用上好几个月，到时候再添就行了。”
“你哥哥很厉害吧？”注意到他数次在提起柳远藤时不由自主露出来的崇拜神色，月溪澜问。
“嗯，哥哥是天才！他在十三岁时就被古澳洲大陆新人类学校破格录取了，一般按照规定要满十五岁才能进入学校学习。”柳如是用力地点点头，满脸的羡慕和向往。
“古澳洲大陆新人类学校？”月溪澜这才想起来，今天柳成辉也提过这个地方，但她因陷入悲痛和打击暂时忽略了，“那是什么地方？”
“就是专门在新人类中培养宠兽战士和亚超人的学校，我们可以在那里学到暗能量的使用方法还有各种各样的知识。”
见月溪澜有了兴趣，柳如是连忙将“宠兽战士”、“亚超人”相关的知识一股脑地全都“科普”给她。
看得出来柳如是是在故意转移话题好缓解月溪澜的悲伤，察觉到这点的月溪澜深受感动之余也不愿怠慢他的好意，正适她也想多了解些关于“新人类”的事情和自己父母的过往。可惜的是柳如是对后者全然不知，月溪澜失望之余只好暂时作罢。
“也许等到了学校，就有机会知道父亲的事情了。”月溪澜想。
两人交谈的时候，柳如是趁机将糕点都拿给月溪澜，闷坐一日的少女也确实地感到饿意，便和他一起分享了这些美味。待柳如是的“科普课”结束，月溪澜也了解到很多关于新人类和新人类学校的知识。
“你还没有去新人类学校吗？”柳如是无意中吐露自己还未进学校的事情，这让月溪澜有些惊讶。
“我才十四岁，明年才能入学。”柳如是挠了挠头，目光中透露出几分羡慕，“学校的事情都是我听哥哥说的，哥哥才四年级就已经成为了学校的第一高手。溪澜姐，你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吧？”
月溪澜恍然地点了点头，想起昨夜见到的柳远藤的确很有一派高手风范，潇洒自如，根本看不出他竟然只比自己大了两岁。
看着月溪澜有了振作之意，柳如是便适时地告别离开。
也许是真的在和柳如是的谈话中放松了些许心情，月溪澜对着手中木筒出神了一会，而后学着柳如是的做法，握住略细的那端轻旋拧开，拉出带着圆孔的圆柱体，让清甜中带着微苦的药香再度萦绕在鼻端。她走至未完全闭合的窗前，俯看着月光银辉铺了满园的静谧，园中花香混合着木筒中的药香，让少女翻涌不定了一整天的思绪渐渐地平静下来。
在最初的激进和悲痛过后，月溪澜很快就恢复了理智。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她明白自己已经成为新联盟抓捕的对象，无论怎样悲伤，她也不能在这风口浪尖的紧要关头任性而为。一旦被新联盟发现，不光是月溪澜自己，就连意图保护月溪澜的柳氏家族也势必会从暗处被动地转向明处，进而被卷入政府和新联盟相斗的洪流之中。
月溪澜不能在柳家久待，因此柳成辉作出了在一个月后古澳洲大陆新人类学校开学之际，将月溪澜送入校内学习的决定。一方面是由于学校内部的保密性非常高，不容易泄露出月溪澜的身份消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月溪澜能够有学习如何使用暗能量的机会。据柳如是的“科普”说法，在古澳洲大陆新人类学校内，三年级以下的新生若没有老师的允许和带领是不准私自出入校园、也不能见自己家人的，三年级以上才拥有外出训练的资格。而经过两三年的学习以后，大部分学生都将具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和克制力，不容易在外界惹事、出事，即使遇到敌人也有很大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月溪澜深知，用父母和江叔的牺牲而保下的这条命很珍贵，无论是为亲人报仇还是报答柳氏家族的恩情，她都得活着，不能一时冲动地去送死。同时，她必须要利用好在古澳洲大陆新人类学校学习的难得机会，努力地修炼，变强，才能为家人乃至整个村落的人报仇。
披肩的茶色长发被夜风吹动，少女松开一直握紧的左手掌心，银链和对戒已在白皙的手心里印下深深烙痕。她慢慢地用指尖摩挲着残留在银链中的血迹，舍不得将它们拭掉，半晌后她解开了银链搭扣，将两枚成对的尾戒串上去，戴在自己颈上，和系着白玉的绳子挂在一起。
暗能量在经脉中缓缓地流淌，滋润着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这是月靳南和尹青宛留给女儿最后的礼物，也是份最初的礼物。月溪澜不知道父母为何要隐瞒身份，居住在偏僻的古人类村落里，但她知道，只要沿着新人类的道路走下去，一定会有找到答案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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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睡瓶”果然有效，以往纠缠少女整夜的噩梦并未出现，这让月溪澜的精神明显比以往几天好上许多。
起床清洗后，月溪澜首先去向柳成辉和楚璎夫妇表达感谢，并提出了在适当的时候，仍想要回琼石村拜祭父母尸身的请求。意料之中，柳成辉没有立刻答应月溪澜的请求，但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说近来形势紧张，一时半会恐怕还无法达成让她回村的条件。这对月溪澜来说又无异于是一线新的希望，即使这希望依然渺茫。
几天的调养下来，月溪澜肺部被烟熏的损伤、全身擦伤和数处骨折都已在治疗师的治疗下有所恢复，只留下体内经脉的一些暗伤和淤血需要等待时间和自己的努力慢慢化去。
翌日，包括柳成辉一家在内的柳氏家族主要成员分乘几架小型高空飞行器从朝阙城的别业飞往位于大名城的柳家主宅。临上飞行器前，月溪澜还特地找到柳皓，谢谢他救了自己一命。
身为长子兼少主的柳远藤却没有同家人共乘主机“启明星号”，而是独自一人驾驶着那架双人小型飞行器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
月溪澜对这位柳家少主的特立独行又有了新的认识。
柳家主宅位于城内，与别业千亩药植的风格截然不同，占地面积虽然可观，但特别珍稀的品种和常见品种都不宜种植，因此这里的药用植物多是观赏与价值并存，算来也是相当大的手笔。
宅屋本身以复古风格为主，从亭台楼阁、明廊水榭，到族中训练场和药用温泉都应有尽有。柳氏家族名下以药材、药物成品、药品配方和温泉等效益性较高的产业为主，同时兼顾在武学上的造诣，高手林立。另外，由于柳氏家族是由一个古人类与新人类混合的拥有长远历史的古老家族，因而在政治领域也有所涉及，同各方人士交好。
柳成辉这一代的族中嫡系子弟，加上柳成辉自己共有四男一女五个孩子。身为长子的柳成辉在父亲病逝后即因各方面的突出优秀，顺理成章地继承了柳家的家主之位；次子柳成瀚则对经商有着浓厚的兴趣和天分，他接管了大部分柳家名下的实业，以神鹰城等大城市为主要目标，广泛地开展商业经营，因而常常在外奔波。
柳家三子柳成岳在武学方面天赋甚高，反之对家族经营却并无兴趣，在古澳洲大陆新人类学校毕业后毅然投身军界，靠自己的力量磨练打拼；最小的柳成森却与众位兄长相反，不涉政不经营不从军，独爱机关机械，便留在族中进行该项研究，并教导族中子弟习武。
而柳家此代唯一的女儿柳罗荭虽然身为新人类，体质却较羸弱，她在生下独女凌离之后身体越发不佳，终因病于十年前去世。如今东宫凌离也已长至十五岁，即将准备进入古澳洲大陆新人类学校学习。
除了嫡系成员，柳氏家族的旁系子弟也是数不胜数。家族内部高级成员中还有不少曾担任过族内子弟老师或对柳家有极大贡献的人。柳氏家族对族内等级划分看得不重，但务必要有真才实学，才能够得到认可。
由于主宅人多繁杂，在柳老夫人的默许下，柳成辉事先便下了封口令，除嫡系子弟和当时在朝阙城别业的高级成员之外，一律严谨隐瞒月溪澜的身份和真实姓名，只称是某个重要友人之女来家做客，令柳家上下称其为“澜小姐”。
由于柳家与政治上的往来常需要保密，此举并未引起太多怀疑，也有些族中人对月溪澜的来历和身份感到好奇的，但柳家子弟一贯家教良好，管束严格，没有人会贸然询问，没过多久，连这样的好奇目光都鲜见了。
柳老夫人即柳成辉的母亲、柳远藤和柳如是的祖母，虽然已经有七十多岁，但看起来依然精神矍铄。在柳成辉接掌柳家之后，大部分事务柳老夫人都不再插手，除非涉及到关心的小辈们或者族中的大事，作为家族中最高领导人的老太太才会亲自出山，指点一二。
此次月溪澜的身份对大多数族人都保密，但仍为小辈，加之溪澜的父亲月靳南在儿时也曾受老太太的熏陶教诲，小姑娘又历经被追杀的丧亲之痛，故柳老夫人刚一见面便将月溪澜拉至身旁嘘寒问暖，关切殷殷。
“你的父亲是位伟大的宠兽战士，你要继承他的意志，不光要能为他报仇，还要像他一样成为优秀的人。”面对看似严厉实则柔和的祖母级长辈，月溪澜的眼圈又红起来，对其嘱喏连连点头。
柳成辉的三位弟弟里只有柳成森现在族内，他对月溪澜的到来却是不以为然，兴致缺缺。在柳老夫人离开之后，他只扬高音调，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长兄真能确定她是月靳南的遗孤？”
柳成辉颌首，柳成森见状便摇了摇头，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月溪澜一番，慢悠悠道：“长兄还是心太软了，他日若引狼入室，可别怪为弟没有提醒你。”
这话说得却是重了些，怀疑来人身份便罢了，但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对一个家遭骤变的小姑娘下如此定论，未免也太过不近人情了。
“劳四弟费心，为兄心中有数。”柳成辉虽面有不虞，但当着族内人的面并未多说什么，只冷淡地回应一句。倒是站在旁边的柳远藤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与其担心别人，四叔还不如好好担心下自己。”
柳成森闻言，面上便浮起一层薄薄怒气，轻喝一声：“你什么意思？”
“想必是四叔‘闭关’太久，对外界消息都不灵通了，还不知道陈兄落下‘宝座’的消息吧？”柳远藤悠悠然地回应。
柳成森一张脸霎时怒色与难堪交织，红一阵白一阵的，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看着气氛将陷入僵持状态，柳成辉略一皱眉：“藤儿、四弟，有客人在，你们这是干什么？藤儿，给你四叔道歉，你是小辈，再怎么样也不能当面顶撞。”
柳远藤耸了耸肩，看得出来他并不服气，但还是勉强听了父亲的话：“报送消息时没考虑到您敏感的心情，远藤在这儿给四叔道个歉。”
他虽仍眼含嘲讽笑意，语气却十分诚恳认真，这让柳成森仿佛一拳击出却落在软软的棉花球上似的无处着力，只能干憋着这口气，勉强地笑了笑，又瞟了月溪澜一眼，便转身快步走远了。
被当成“导火索”的月溪澜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楚璎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别往心里去，你好好养伤休息就是。”
茶发少女点了点头，便听从楚璎的安排，跟着族中大管家柳辰和柳远藤兄弟一道去后院休息。
柳辰是个身材不高但十分精干的中年人，在年纪和资历上都比二管家柳易要高出一截，常年在柳家主宅打理各项事务。板着一张脸的他即使是面对刚才的小“插曲”亦全然淡定，将两位少爷一位小姐都照顾得十分周全。
“澜小姐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老仆。”两位少爷回各自房间后，柳辰将月溪澜带到三楼备好的房间。
“谢谢你们，这已经非常齐全了，打扰到你们真不好意思。”月溪澜连声道谢——她还在为刚才柳成森的态度感到不安。
“那老仆就先退下了。”柳辰略一躬身。
“等等，那个——…”
“澜小姐还有什么需要的？”
“……不，算了，谢谢你们。”月溪澜想了想，终究没有将话说出口。看着管家转身下楼的背影，少女沉吟片刻，转身走进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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