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九月,刚入秋,一场秋雨就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让人心生烦闷。太阳刚下山没多久,我跟荷荷打起了冷战。男女之间似乎永远也无法跨越沟通的鸿沟,我的心口压着一口浊气,急迫的寻求发泄口,他辩解几句后也没了耐性,干脆不再言语。
晚上他那边传来如雷鼾声,我却辗转反侧。我们相处已经十年,十年,好像是个魔咒,周围所有的人和事都在告诉我不能再拖,不结婚就赶紧一拍两散,这个魔咒搅得我不得安宁,焦虑不安。
我反复问自己,我为什么不想结婚。问来问去,不过一句话:“不敢承担责任。”尽管我们已经经历过很多考验,但双方的缺点也早露了个底朝天,时间越久我就越不确定我们是否真的合适。这或许是很多经历马拉松恋爱的情侣都面临的问题,往前看不到方向,退回到原点又不舍。
我喜欢美剧,他喜欢看球。我喜欢看书,他喜欢骑行。我们的价值观有着非常大的差异,没有相同的爱好。我们很难一起做一件事情,很少一起逛街,甚至很少一起做家务,因为互相看不上。但最让我迟疑的还是我们没办法沟通,我遇事不吐不快,他却总是沉默不语,觉得自己越说越错,不如做一只沉默的羔羊任凭发落。我的积极在他看来就是强势,他的消极让我觉得冷漠,我们一个像矛一个像盾,简直水火不容。
一场伟大‘友谊’的开始我的思绪飘啊飘,直到小姑发来的视频将我震出迷雾:儿童医院昏暗的灯光打亮了几个白底红字——重症监护室。我心头一紧,悦悦那双一直眯笑着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在我眼前晃呀晃。我拨通小姑的电话,她说送去医院的时候悦悦已经只能吸气呼不出来气了,就像爷爷去世之前那样。
爷爷去世我并不在身边,他让家里瞒着我,直到我放假回家,这件事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时不时的扎着我。我感到害怕,第一反应就是叫醒荷荷。他沉睡在梦里被我唤醒,吓了一跳。
“悦悦被送到重症监护室了。”我说。
他揉揉眼睛:“怎么回事?”
“不知道,姑姑也慌了,说刚才大夫给下了病危通知书,我要回去看看,你明天一大早上班,在家待着吧。”我边说边穿衣服。
“我跟你一起回。”
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手传来的温热。
从西安到咸阳三十多公里,车程大概一个多小时,那天的快车司机四十分钟就将我们送到了。车开在高速上,雨愈下愈大,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我想着不久前还带悦悦去成都游玩,她一个人吃一桶米饭的可爱样。
荷荷不说话拉着我的手,他的手一直是温暖湿润的,我想起我们第一次牵手的那个冬天,外面下着雪,他顺其自然的把我的手揣进了他的兜里,没有任何表白,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下车的时候,一直皱着眉的司机给了我一个安慰的微笑,我想送完我们,他可能会放弃接单,早早收工回家亲吻已经熟睡的孩子吧。
走进医院,一股混合着消毒水,酒精,尿液和各种体液的气味扑面而来,我憋下一口气,强压下想逃离的冲动,继续向前走。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大叔右手一指:“直走,左拐就是重症监护室。”我们走进昏暗的走廊,没多久,就看到蹲在墙角的姑父。姑父是地道的陕西人,质朴淳厚的像鲁迅小说里的闰土,看到我们,吃了一惊,又勉强的笑笑,像是安慰我们又像是自我安慰的说:“么斯,么斯(没事),娃不能有斯(事)。”他带我们走到过廊尽头,往左一拐,就看到了姑姑,她手里拿着纸巾擦着止不住的泪水,我才发现曾经时尚又漂亮的姑姑已经是个快半百的妇人,头发发油,脸色蜡黄,指甲油褪去了一半,我从没见过小姑的眼泪,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她总是嬉笑怒骂,但从不流泪。
医院里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大夫和护士,寂静的可以听到呼吸,一扇门一堵墙就将重病的孩子与家人隔开。姑姑嫌姑父走来走去心烦就把他打发到了外面去,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
”邓丽君当年就是因为哮喘没的。“
“喘不过来气会不会脑死亡?隔壁院子的xx家,他家孩子脑瘫了保险还没下来呢。我娃该咋办?”
想了一会安慰自己肯定不会有事,又开始想:”这才刚开学,娃好不容易当了个课代表,学习热情正高涨呢,这会儿又要落下课了。
我坐在小姑身边,一边听她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一边安慰她。小姑父又找了个不远的角落蹲了下去,荷荷跟他蹲在一起,拿手机搜寻着有关哮喘的信息,时不时看我一眼。
夫妻好像就是这样,互相看着烦,但又不能分开太远。想当初,姑姑和姑父要在一起,家里是一千一万个不同意,有太多现实因素,但在困难面前,他俩总是能相濡以沫的。成家就像熬汤,爱情是底料,添些柴米油盐,变成亲情;添些责任和苦难,变成友情,但说到底,那都是爱情起得作用。
我们坐在病房门口,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凌晨,大夫终于放出口风,说悦悦已经基本脱离危险,让我们松了口气。姑父一乐,黑黑的脸上露出白色的小虎牙:“额奏社咧(我就说),么事,么事,看把你急地。”小姑也破涕为笑。
一场伟大‘友谊’的开始我们回家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月亮挂在楼角,夜晚凉爽清澈,飘来阵阵桂花香,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
我的手揣在荷荷兜里,像十年前一样。
“其实咱俩特别不合适,你知道吗?”我说。
他瞪眼:“你跟谁合适?这个世界上有完全合适的人吗?都是互相包容的,重要的是无论遇到什么,都能一起携手渡过难关。”
我笑笑,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我们结婚吧。”
他没有惊讶,好像早就铺好陷阱,等我跳一样,兴奋地把我拽进他的怀里说:“好呀。”我抬头想看看他的表情,却只看到在夜色中发亮的两颗大板牙。
我们没有买戒指,拍了张价格惊人的结婚证件照就去结婚了。领证当天,我俩都起晚了,工作日睡懒觉显然比去民政局排队要幸福,在这点上,我俩想法一致。手续办得出其顺利,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民政局的章就盖在了我俩的结婚照上。
茫茫然走出大厅,外面阳光明媚,一对新婚夫妻相拥着拿着证件照对着阳光拍下一张“朋友圈结婚证明”,脸上挂着掉蜜的幸福。我跟荷荷相视一笑,也拥抱在一起,互拍后背,异口同声道:”好兄弟,在一起。“
骑着电驴回家的路上,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电影《卡萨布兰卡》的结局画面,里克与雷诺在晨曦中并肩而行,未来在一片迷雾中,台词勾勒出悲情又幸福的结局:“这是一场伟大友谊的开始。”
这就是我们结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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