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

作者: 韩香平 | 来源:发表于2020-04-23 15:06 被阅读0次

    乡情(一)

    以虚岁而论,姥姥大我60岁。孩提时,犹记姥姥擅治眼疾,村里很多年纪大一点的长者,不信医师信姥姥。幼时常见姥姥用麦芒扫病者眼睑内侧,热血引流。现在想来,姥姥真是胆大,指腹为婚的年代,14岁从绥远归晋赴约,嫁作人妇,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技能。

    一个本家舅舅,自记事起,就双目失明,姥姥总是叹息,仅仅是眼里进入异物,耽搁了医治时间,就失了一双眼。那些寻姥姥医眼的人,总归,都是能医好的。姥姥总不收好处,却也抵不了硬要给的。有一位村里不常往来的奶奶,眼睛治好后硬塞给姥姥一支银簪,姥姥推不掉,珍藏起来。贫穷的年代,饰品显的珍少,每每提及,姥姥倒反而念她的好。

    到我长大一些,读书至小学,一日村里来了个银匠,手工打磨银器,姥姥带我前去,将那簪子打磨成一对耳环,戴在耳上,分量极重,这便是我拥有的第一件首饰。大抵,回忆起来,这也是姥姥的唯一一件首饰。

    有一年秋收后,院里摞满了玉米,夜间上厕所,经过院子,一抬手,不小心碰掉一只耳环,姥姥与我翻来覆去找了两天,竟不得而终,姥姥甚为遗憾,我心里也翻江倒海,它不只是一只耳环啊。剩余的另外一只,只得珍藏。

    长大以后慢慢知晓,姥姥也爱首饰,尤其戒指,只是日子苦,没有而已。于是有能力之后,将手头第一只金戒指赠予姥姥,她临终前,又刻意归还于我。

    如今生活日渐好起来,不再稀缺银器首饰,我亦热衷戒指耳饰,不至浮夸,却也不缺,只是有些小小遗憾,说不清道不明。那个有微风划过,甚至偶尔能闻得着童年气味的时代,心底里扎根的背靠之人,终究没逃过欲养亲不待的宿命。

    乡情(二)

    听邻居说舅舅又摔了一跤,被路过的行人好心送了回来,春节归乡的我心里五味杂陈,几番控制喉咙里的酸涩。

    舅舅大我甚多,今年已整八十,几年前突发脑梗,行动颇多不便。据说此次跌倒,是去东面的商店买新衣。他年岁已大,加之身体不听使唤,对年下穿着并不讲究。我想他是听说我要回去,想让自己更整洁。

    我不问,他便不说。我问了,他才轻描淡写。邻居老奶奶说他总是吃不上饭,儿女照顾不利,心里不痛快,才三番五次的跌倒。

    看着舅舅迟暮的容颜,我总是恍惚。记忆里他意气风发,因在村里辈分极高,又是为数不多的文化人、村里的电工,所以备受众人尊重,儿子们在他面前亦总是唯唯诺诺。如今恰恰相反,他在小辈面前站起,坐下,都仿佛手足无措。我心里一角的山峰渐渐溃塌。

    舅舅和妗妗分手后,终身未娶。大半辈子,他都一个人走过,不是没有人愿意嫁,只是他愿意蹉跎到老,许是还在牵挂。

    打小随着姥姥和舅舅生活在一起,他不苟言笑,大多时候甚是严厉,但年复一年,始终未对我这个客居外甥有所嫌弃,也未曾不满。直至我有了女儿,才明白这份亲情的可贵之处。

    生活的琐碎,到底是浸透了年华。

    2020年的春节,新冠肺炎疫情初起,假期难得,为着安全,我退掉火车票,带着小崽独自开车近七小时,只为心中这份挂念。见到他,却在难眠的夜里心思被扯的生疼。疫情蔓延,没几日,我便听着政府号召,返程回到常住地居家抗疫。

    越是成长,越是会被生活的无奈打败。人这辈子,多少总会留下遗憾。最可怕的,是我们明知会遗憾,却被现状束缚,无计可施。

    乡情(三)

    年岁渐长,日日梦萦。梦里的姥姥,从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为我烹制食物,梦里我总是急着赶车,望一眼老钟表,等怠慢的时间再慢一点。

    自小跟着姥姥,农村的日子略显艰辛,很少食肉食。听姥姥说起,儿时舅舅宴请群朋好友,我颇得大家喜爱,家常便饭肉不多,人人竞将碗里的珍贵肉食夹喂于我,那日之后,我便不再吃一口肥肉,姥姥说,大约是腻住了。

    高中时寄宿在全日制住宿中学,月头上方可回家一趟。一日回去,姥姥卧病在床,看见我大为欢喜,颤颤微微撑起身子,说是留了瘦肉馅儿的包子,早盼着我了,吩咐舅舅快些热了给我吃。舅舅馏热包子,热气扑鼻时惊叹:唉呀,这个也不让吃,那个也不让吃,偏要藏着,竟已馊掉!许时姥姥听力退化,听不到舅舅的唠叨。院子里孩子众多,我想她偏心于我,私留许久定是艰难,一时哽咽,不顾舅舅阻拦,接过来便大口吃下,看着她欣慰的神情,如今忆起,依然觉得真是世间美味。

    姥姥七十岁时不慎摔了一跤,那日下雨,土路泥泞,一跤下去,一条腿瞬间骨折。待我知晓回来看望,她已出院养病。年少时没有感同身受的情怀,上蹿下跳伺候病床,倒也跑的欢快。调养许久,姥姥慢慢能下地慢行,只是钢钉使然,整个腿只能侧着走,这般下来,走不快倒还其次,瘸腿却是无异。医生说取掉钢钉,再将养数日许可恢复,姥姥听后急忙摆手:快入黄土的人了,瘸就瘸了,不许再花钱治。于是那年之后,姥姥便行动不得方便,十几公分的钉子留在了大腿骨,与她日夜相随。她时常让我抚摸腿骨处凸起的钉子,支棱在肉里,仿佛劈叉的骨头。

    瘸了腿的姥姥拾起了针线活儿,给我们纳起了鞋垫。她少时出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操劳一大家子人,针线活不在话下,却也算不得精良。不知是跟谁学了时下新技巧,用毛衣织线和普通棉线穿梭而纳,绣工用不上考究,鞋垫厚实,精巧实用。姥姥找了许多鞋垫样子,有花草的,有熊猫的,她定是料想不到,她亲手纳制的鞋垫如今成了我的收藏品,珍贵的无可比拟。

    如今想来,我幼时活泼,少时内向,成年后沉稳,大多同龄人不比我更懂珍惜,细思量,许是我少年便经知病痛年衰,人情别离。失去过方知可贵,时光再过手,便知时间无情,年岁不可复,亦不可负。年少时的梦想大多实现,唯有亲情,回头无路,唯得向前看。花开有落时,人生容易老,既知岁月难回首,不若惜时如金,活在当下,不负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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