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生高中三年加上大学四年,另外读研读博用去六年,一晃十几年过去。这期间,老莫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特别有限,再见面,觉得十分陌生 。
莫生打了第五次电话,老莫才收拾了老家的活物,并嘱咐邻居照看一下房子,坐上儿子网购的高铁票,一路南下,高高兴兴到大城市上海养老去了。
他穿着平生最得体的衣服昂首阔步走出村子的时候,心里暗暗得意,我儿子在上海发展,我也去上海了!
莫生临时住在一所租的房子里,不过用不了多久,他自己的新房就装修好了,到时搬进去,在这大都市里终于有了安身之地。
儿子租来的房子,每月也要小一万的租金,这在老莫眼里,简直是天价。他想问儿子,为什么不租个便宜的,能住就行呗,但他话到嘴边两三回还是咽回去了。老莫从来没觉得和自己的儿子这样陌生。
陌生的还有很多。儿子要求老莫每天洗一回澡,炒菜要加糖,内衣要分开洗,水果只要坏了一点就要扔掉。这些都和老莫一辈子的习惯格格不入。
那又能怎么样呢?爷俩的年纪、能力以及威严,到现在这个阶段,已经换位了。老莫只能听从。
第一天做菜,老莫加了糖。儿子吃的时候还说,甜度稍欠,下次再多加一点。可是这都让老莫吃得不习惯。儿子看看老莫说,你要习惯上海人的饮食习惯,吃的东西偏甜。
不是,我,咱俩为什么要习惯上海人的习惯?咱俩可不是上海人啊!老莫苦笑了一下,跟儿子提出质疑。
儿子摇摇头,并不回应。
每天吃罢晚饭,莫生洗完澡,就喊老莫去洗。头几次,老莫倒是照做了,可终于还是提出质疑。在家我一两个月洗不一回,干嘛要天天洗澡,又费水又费事的。关键我这一天就在家呆着,也没出汗。
儿子又摇头,不语。
没事的时候,老莫想和儿子聊聊天,一个人在这异国他乡,一个熟人都没有。白天就在附近买菜算是出门了,回来就做饭吃饭,其他时间无所事事。他反而想起在老家的时候,左邻右舍打成一片,无论是吹牛逼扯犊子,还是打扑克下象棋,那时间过得也快。
儿子——你——有时间吗?咱爷俩——聊聊?晚饭后老莫洗完碗筷,擦了地,然后就对儿子说。
莫生从手机屏上把眼睛抬起来,往上推了一下厚厚的眼镜片。可以,聊聊吧。
老莫想了想,说,你在单位具体做什么,我以前问过你,可我没听懂。
嗯,我再说一遍,我负责向总部汇报数据,协助监管用户资金安全……
莫生说了一大篇子,开始似乎听懂一点,可后来专业术语就多了,就听糊涂了,以至于前面听懂的那一点也忘记了。
老莫就换了个话题。咱村书记的儿子仗着钱势,糟践了前村一个大学生,被抓起来啦……
老莫说了一大篇子,可是莫生并没有插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听,时不时地在手机上点几下。他似乎并不感兴趣老莫的话题。
老莫又讲了自己养的一只奇怪的羊,还有乡里一个糟糕的政策。老莫发现儿子已经完全把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面了。他就结束了聊天模式,默默走出客厅回自己房间了。马上他就听到儿子回他房间的脚步声。
以后的日子里,老莫按照儿子的要求做每一件事,然后就是煎熬巨大的孤独。
星期天儿子休息,老莫出去买菜,儿子交代在小区的花园里多坐一会,看看他们下棋,就是自己抻抻胳膊腿的也好。老莫买回了菜,就在花园里逗留一会儿。可是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外来物种,听不懂他们的话,在一边站了片刻,就回来了。
他没拿钥匙,就敲门。可是半天没动静。就打了电话。儿子接了,可是仍然半天才来开门。
老莫进了门,却看见多了一个人。那是个女孩,脸上红扑扑的。她瞄了老莫一眼,就挎着她扔在沙发上的包走了。儿子送她出去,半天才回来。
哎呀,我不是告诉你在下面多坐一会儿吗?莫生好像生气了,语气就生硬了些。当他看到老莫买的水果不新鲜,就更生气了,说,你买的水果,你,自己吃!
老莫听出来了,儿子虽然声音不高,可是却是真生气了。
老莫心想,这样的水果都花了我好多钱啊!
几天以后,上海没完没了的雨打凉了老莫的心情,他觉得糟糕透了,就自己买了普快火车票,要回老家晒太阳了。他坐在火车的硬座上盘算着,家里的鸡鸭鹅的都贱卖了,羊也处理了,这次回去还要花高价买的。一趟上海去的,损失我好几千块钱。
他想起儿子莫生那张陌生的脸,心想再也不去了,自己将来老了不能动,就饿死在炕上算了——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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